《善意是永不褪色的月光》
老宅的桂花香总在深秋最浓。我蹲在院角给那株歪脖子桂花松土时,看见青石板上躺着半张泛黄的报纸。1998年的《光明日报》头版,杨绛先生那句”我从不后悔对任何一个人好”像枚朱砂痣,深深烙进我的记忆。
那时我刚从北方调来江南小城,在师范院校图书馆当管理员。某个秋雨绵绵的午后,我遇见了总在期刊区徘徊的周老师。他灰白的头发沾着泥点,布鞋边沿开裂,却总捧着本《莎士比亚全集》在角落里读得入神。那天他借阅《哈姆雷特》时,书页间夹着张字迹潦草的便签:”借书人:周振国,住城西豆腐巷7号。”
我特意绕路送书,在青石板巷子里迷了三次路。当看见他蜷缩在漏雨的阁楼里,用报纸糊墙缝时,终于明白他为何总在雨天借书——那些书页间的折痕,是他与世隔绝的避难所。此后每月十五,我都把新到的文学期刊悄悄放在他窗台。直到某天他颤巍巍递来牛皮纸袋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年来我送去的所有期刊,最上面压着张字条:”感谢您让我看见光。”
2003年非典肆虐时,我在医院陪护父亲。消毒水的气味里,我遇见了实习护士小林。她总在深夜给走廊里的流浪猫喂食,白大褂口袋里永远揣着猫粮。有次她被感染隔离,却在隔离病房窗台放了一盆绿萝:”等熬过去,我要给它们都起名字。”后来我才知道,她父亲是因公殉职的防疫员。当她在病床上用输液管给绿萝浇水时,我忽然懂得善意如何在绝境中开出花来。
去年深冬,我在社区做志愿者时遇到了张阿婆。她独居在筒子楼,每天把废品分门别类码在阳台上,像在整理时光碎片。有次她执意要教我腌萝卜,却把刚领的低保金塞给我:”姑娘,莫学我,这世道人心凉薄。”后来在整理她遗物时,我在铁盒里发现本泛黄的日记,扉页写着:”1996年3月12日,小芳来借盐,我给了她半袋;1998年5月20日,阿明求帮助,我借了五百块…”那些零碎的善意,在二十七本日记里连成璀璨的星河。
前些日子整理旧物,翻出当年周老师还给我的《哈姆雷特》。书页间夹着张字条:”2008年5月12日,汶川地震时,我在废墟里找到这本《哈姆雷特》,书里夹着您当年写的赠言。”原来他当年将善意传递了十年,直到将书还给我时,纸页间已落满时光的银尘。
特蕾莎修女曾说:”我们无法做伟大的事,只能用伟大的爱做小事。”罗曼·罗兰在《约翰·克利斯朵夫》里写道:”真正的光明不是没有黑暗,而是不被黑暗吞噬。”那些被辜负的善意,就像深埋地下的种子,终会在某个春天破土而出。就像此刻我窗前的桂花树,二十年前种下的幼苗,如今已亭亭如盖,暗香浮动。
月光漫过青砖黛瓦,老宅的桂花又开了。我捧着那本被岁月浸透的《哈姆雷特》,听见时光深处传来细碎的回响。原来当我们选择对世界温柔时,便已种下了永恒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