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雨中的答案》
那场数学月考的午后,我蜷缩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。试卷被揉成团塞进书包,像只垂死挣扎的萤火虫。窗外蝉鸣撕扯着空气,我数着地砖缝隙里干涸的雨痕,突然想起三天前暴雨倾盆的傍晚。
那天我蹲在走廊拐角,看着雨水在积水洼里碎成千万片银箔。班主任王老师举着伞冲进雨幕,她浅蓝色的衬衫被雨水洇成深色,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水泥地上砸出细小的坑洞。”小满,你妈妈在急诊室。”她把伞塞给我时,掌心烫得惊人。
我攥着伞冲进雨里,冰凉的雨水瞬间模糊了视线。母亲躺在监护仪的荧光里,呼吸面罩蒙着水雾。她手背上插着输液管,像条冻僵的蚯蚓。我第一次知道,原来泪水不是脆弱的开关,而是被命运掐住咽喉时,喉咙里迸发的最后一声呜咽。
“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。”同桌陈默突然冒出这句话。他正用圆规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,笔尖戳破了三张纸。我盯着他鼻尖沾着的橡皮屑,突然想起上周他父亲因工地事故去世时,这个总考年级前十的优等生,也是这样把眼泪憋在眼眶里,用竞赛题填满每个失眠的夜晚。
那晚台灯的光晕里,我听见自己的心跳震碎了玻璃杯。母亲的主治医师说,如果三天前能及时送医,或许还能挽回。我摸着书包夹层里那张皱巴巴的月考卷,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解法被涂改得像团墨渍,鲜红的”62″分刺得眼睛生疼。
“没有人哭是为了解决问题。”陈默突然把伞塞给我,”但哭完还能解题的人,才有资格谈未来。”他校服袖口蹭着草稿纸上的几何图形,像在擦拭沾满星尘的盾牌。我望着他泛红的眼眶,突然发现他睫毛上凝着的雨珠,在台灯光线下折射出七种颜色的光。
第二天清晨,我带着湿透的试卷走进医院。母亲的手指在氧气罩边沿轻轻颤动,像是要抓住什么飘散的云絮。我翻开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试卷,发现最后一道题的空白处,不知何时多出一串工整的小字:”辅助线应从B点作角平分线延长,与对角线相交形成相似三角形……”
“这是陈默帮你写的。”护士递来温热的豆浆,”他听说你数学一直不好,昨晚在病房外背了三个小时题。”我摸着卷角处干涸的泪痕,突然明白有些答案不是等来的,而是像陈默那样,在泪水中淬炼出新的解题思路。
出院那天,陈默的自行车筐里塞着十套模拟卷。他后座绑着块防水布,雨滴打在上面发出细碎的响。”哭完就出发。”他推着车冲进雨幕,校服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我望着他单薄背影,突然想起母亲教我认字时说的话:”每个字都有筋骨,哭也是。”
后来我们总在雨中做题。陈默的雨伞永远倾向我这边,伞骨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伞柄滑落,在积水里画出蜿蜒的银河。当我解出压轴题的瞬间,他总会笑着把草稿纸揉成纸飞机,看它乘着雨丝飘向远方。那些被泪水晕开的公式,最终都变成了解题的阶梯。
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,我握着笔的手突然开始颤抖。答题卡上密密麻麻的填涂痕迹,像极了母亲监护仪上紊乱的曲线。陈默把伞塞给我时,掌心有温热的触感:”哭完再写。”他指着窗外瓢泼大雨,”你看雨把云都揉碎了,阳光马上就出来了。”
放榜那天,我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。陈默举着手机冲过来,屏幕上是全省第三的排名。”你妈妈昨天出院了。”他眼眶发红,”她说要送我一套《奥数精讲》,说’哭完就要跑得更快’。”我们相视而笑,雨后的阳光穿过树叶,在积水里投下跳动的光斑。
如今每当我经过医院长廊,总会想起那些在雨中解题的日子。母亲教我认字时说的”哭也是字”,原来是指眼泪里藏着重新出发的密码。陈默教会我,真正的坚强不是压抑泪水,而是让眼泪成为解题时的助跑器。那些被雨水打湿的草稿纸,最终都化作了通向星空的阶梯。
昨夜暴雨又至,我翻开旧试卷,发现当年被泪水模糊的解题步骤旁,不知何时添了行小字:”哭完再写”。窗外的雨声淅沥,像极了那年监护仪的呼吸声。我握起笔,在空白处续写下:”哭完更要跑得更快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