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雨幕中的相遇》

七月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。那天下午三点，我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，窗外突然传来闷雷。我伸手关掉空调遥控器，发现玻璃窗上已经凝起细密的水珠。手机天气预报显示，整个城市将在两小时内迎来暴雨。

我缩在沙发角落，把毛毯裹成茧状。三个月前父亲病逝后，这座三十平米的公寓成了我唯一的避风港。外卖电话在凌晨两点响过第七次，都被我按掉了。此刻手机屏幕幽幽亮起，是社区团购的提示：”您有未取的蔬菜包，请于今日18:00前领取。”

雨点开始敲打窗棂时，我听见楼道里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。透过猫眼望去，一位穿藏青色雨衣的老人正扶着膝盖蹲在楼梯口，怀里护着个纸箱。雨水顺着他的银发往下淌，在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。

“需要帮忙吗？”我试探着打开门。老人抬头时，我看见他左眼蒙着块灰白纱布，右眼瞳孔在雨光中像枚浑浊的琥珀。他愣了片刻，突然抓住我的手腕：”小丫头，这箱菜是给住院部张护士的。她儿子在非洲援建，已经半年没回家……”

那晚我跟着老人穿过三条街，在住院部走廊里，张护士正踮脚够着吊瓶架。老人把纸箱放在她脚边，转身时雨衣下摆扫过我的小腿。”我住城西老巷，”他摆摆手，”以后让物业帮忙送吧。”电梯下降时，我看见他雨衣里露出半截泛黄的《金刚经》。

暴雨在第七天转为绵密的细雨。我裹着羽绒服去超市采购，却在货架间撞见那个蒙眼老人。他正用盲杖轻点货架，货架标签上的盲文凸点硌得他指节发红。”需要帮忙吗？”我蹲下来帮他扶住购物车。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，掌心有层薄茧：”小丫头，你手怎么这么凉？”

收银台前，老人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币。我注意到他袖口磨出了毛边，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衣。扫码时他突然说：”我住老巷，能带我去邮局吗？我要给老家寄药。”雨丝斜斜地落在他肩头，像撒了层细盐。

邮局柜台前，老人从布袋里掏出个铁盒。层层油纸下是颗包着糖纸的橘子，糖纸已经褪成淡粉色。”我闺女在厦门，”他摩挲着橘子，”她说这是小时候我给她带的橘子。”我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小区垃圾站，看见他往流浪猫食盆里添了袋猫粮。

梅雨季结束那天，我在楼道里撞见物业小王。他正踮脚擦着广告贴纸，后颈的工牌被雨水打湿。”那位老人天天来送菜，”他抹了把脸，”张护士说老人儿子在刚果，每次都是让物业转交信件。”我望着窗外放晴的天空，想起那个总在雨天出现的藏青色身影。

立秋后的第一个周末，我收到张护士的短信：”下周三有位老人托我转交包裹，麻烦你帮忙取下。”我提前半小时到社区驿站，却看见老人正蹲在快递柜前研究操作屏。他右眼蒙着纱布，左眼在秋阳下泛着亮光。

“这是给小丫头的，”他递来个牛皮纸袋，里面是晒干的桂花和本泛黄的诗集。我翻开诗集，扉页上写着：”赠小满，愿君心似秋水，静待云开月明时。”最后一页夹着张字条：”巷口梧桐树又黄了，记得常来坐坐。”

深秋的雨总带着凉意。那天我抱着从医院借来的轮椅，在老巷青石板上慢慢走。拐角处传来熟悉的咳嗽声，抬头看见老人坐在藤椅上，膝头摊着本《坛经》。他抬头时，我看见他右眼换成了义眼，左眼映着雨中的梧桐叶。

“要喝杯茶吗？”他起身去厨房，雨衣肩头洇开深色水痕。茶壶嘴腾起的热气里，我听见他说：”我儿子从非洲回来了，说要在城东开个中医馆。”窗外的雨声渐密，像无数细碎的银针落进青石板缝。

初雪降临那夜，我收到老人寄来的明信片。邮戳是厦门，背面是鼓浪屿的贝壳图案。他写道：”小满，你送我的桂花酿好了，等开春再寄给你。”我望着窗台上那盆从老巷移来的绿萝，突然明白有些相遇就像雨，看似偶然，实则早有伏笔。

如今每当下雨，我都会去老巷的茶馆坐坐。老人总在窗边摆着张小方桌，桌上永远温着桂花酿。有时是穿藏青雨衣的老人，有时是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，但茶香总在雨幕中静静流淌。

前日暴雨突至，我抱着湿透的教案冲进茶馆，却看见老人正用盲文尺给视障儿童上课。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河，他沙哑的嗓音穿透雨幕：”雨是天地间的琴弦，每一滴雨都是光阴的音符……”我忽然想起那个雨夜，他教我辨认盲文时的专注神情。

茶馆角落的收音机正在播放老歌，唱的是”人生路，美梦似路长”。窗外的雨越下越大，我看见老人起身关窗，雨衣肩头的积水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。恍惚间，我好像又看见父亲病床前，他握着我的手说：”人生如雨，总要相信下一场雨会带来彩虹。”

此刻雨声渐歇，茶馆的灯笼在暮色中亮起来。我捧着温热的茶杯，听见邻桌的视障女孩在问：”老师，雨停了会出太阳吗？”老人笑着摸摸女孩的头：”会的，就像人生总要相信希望。”玻璃窗上凝结的水珠悄然滑落，折射出细碎的虹光。

（全文约1980字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