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银杏书签》

图书馆四楼靠窗的座位，总摆着两杯凉透的咖啡。我数着玻璃窗上凝结的水珠，看它们沿着蜿蜒的纹路滑向窗台，就像那年你递给我的那枚银杏书签，被雨水洇湿的叶脉间，洇开一圈圈淡褐色的涟漪。

那是大二开学季的深秋，我在古籍阅览室误撞了你的身影。你穿着米色针织衫，发梢别着枚银杏叶形状的胸针，正踮着脚尖去够顶层书架上的《宋词三百首》。阳光穿过菱形窗格，在你发间跳跃成细碎的金箔，我慌忙缩回偷看的视线，却在转身时撞翻了你的水杯。

深褐色的咖啡渍在《诗经》扉页晕开，像幅泼墨山水画。你蹲下身时，我看见你后颈处翘起的一绺碎发，和那天图书馆外飘落的银杏叶一样，都是秋日里最轻盈的叹息。后来我总在晨光熹微时，看见你抱着《楚辞》在古籍区游走，发间银杏胸针在书页间轻轻摇晃，像株被风托起的银杏。

那年冬天特别冷。我裹着驼色围巾经过三楼转角，总能遇见抱着《陶渊明集》匆匆而过的你。你会在经过我时放慢脚步，指尖拂过书脊上烫金的”编者：林清”字样，仿佛在确认某个隐秘的约定。直到初雪那天，我在你常坐的窗边发现半幅银杏书签，叶脉间用簪花小楷写着”草木有本心，何求美人折”，墨迹被雪水洇得模糊，像极了那年咖啡渍的模样。

后来听说你要去英国交换，我默默在图书馆古籍部的角落里，替你续借了所有未读完的诗集。当暮色漫过书架时，我常把《诗经》里的句子誊抄在银杏叶上，叶柄处用铅笔标注借阅编号。直到某天清晨，我在你常坐的座位上发现一叠泛黄的书签，每片银杏叶都写着不同的诗句，叶脉边缘还沾着未干的泪痕。

毕业典礼那天，我在礼堂后排遇见抱着《诗经》的你说起话来。你说在牛津的康河畔见过真正的银杏，叶片比国内更宽大，叶柄处还带着新抽的嫩芽。我望着礼堂穹顶垂落的流苏，突然想起去年深秋，你把那枚银杏胸针别在我借阅卡上时，金属叶片在阳光下折射出的七彩光晕。

如今我仍会在每个银杏纷飞的时节，去古籍部归还旧书。有时会遇见抱着《楚辞》的学妹，她总在翻动书页时惊呼：”这里夹着银杏书签！”我笑着递过《诗经》借阅卡，上面还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，叶脉间依稀可见”草木有本心”的笔迹。阳光穿过菱形窗格，在泛黄的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恍惚间又看见那个踮着脚尖取书的身影，在时光的褶皱里轻轻摇晃。
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翻出当年抄满诗句的银杏书签。叶柄处的铅笔标注早已模糊，但”编者：林清”的字样依然清晰。忽然明白有些情感就像古籍里的批注，不必朱砂圈点，不必工笔勾勒，只需在恰当的章节夹片银杏，待岁月沉淀，自会生出一圈圈温润的涟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