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沙漏里的光》

手机通讯录里有个叫”林深”的名字，被反复删除又添加了七次。最后一次出现在屏幕上时，我正蹲在旧物市场整理母亲留下的樟木箱。箱底泛黄的便签纸上，钢笔字洇着水痕：”1998年6月17日，林深送我的白衬衫，藏在衣柜第三层。”

那年我十五岁，在省重点中学的走廊里撞见这个穿白衬衫的男生。他弯腰捡起我掉落的物理竞赛报名表，后颈处有块硬币大小的胎记，像枚褪色的邮票。我们开始交换习题册，他总在草稿纸背面画函数图像，坐标轴上永远标注着”林深”和”苏念”。

高考前夜，我在他书桌上发现张皱巴巴的纸条：”苏念，如果考不上同一所大学，我就每天给你发月亮照片。”我笑着把纸条折成纸飞机，看它穿过走廊的穿堂风，消失在实验楼拐角。后来听说他去了南大，而我被保送北航。

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，是林深发来的消息：”苏念，我找到那件白衬衫了。”配图是件褪色的棉布衬衫，领口还留着当年我打翻咖啡渍的褐色痕迹。我正要回复，通讯录里”林深”的名字又消失了。

这个月第三次删除他的号码时，我在图书馆遇见他。他抱着《时间简史》站在天体物理区，发梢沾着细碎的雪粒。”听说你在研究量子纠缠？”他递给我杯热可可，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在我手背，像那年物理竞赛考场外他递给我的薄荷糖。

我们开始每周三晚在实验室后巷见面。他教我辨认星图，我给他讲薛定谔方程。某个飘雪的深夜，他忽然说：”每次删除你，就像把未寄出的信又塞回抽屉。”我望着他围巾上跳动的流苏，想起他第七次添加我的号码时，短信里那句”这次不会弄丢”。

母亲病重那晚，我在医院走廊接到林深的电话。他沙哑着嗓子说在机场，行李箱里装着给我织的围巾。”你总说冷，这次我带了二十条。”我握着电话的手在发抖，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很刺鼻。挂断电话后，我删掉了第八个”林深”。

直到看见他站在病房外的长椅上。羽绒服肩头落满雪，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，是当年那张折成纸飞机的纸条。他身后是住院部大楼的玻璃幕墙，折射出七种颜色的光，像我们七次删除又添加的聊天记录。

“其实每次删除你，”他摘下围巾裹住我发抖的肩膀，”是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记得你。”我摸到他围巾里藏着的便签，上面用铅笔写着：”苏念，量子纠缠不是瞬间的，而是跨越时空的持续作用。”

此刻通讯录里的”林深”正在加载中，手机屏幕映出我们重叠的倒影。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，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围巾传来，像七年前物理竞赛考场外，他递给我那颗薄荷糖的触感。

沙漏里的沙子终于流到了底部，那些反复删除又添加的数字，在月光下显露出真实的形状——是无数个未说完的”晚安”，是七次重新开始的勇气，是量子世界中最确定的纠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