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槐树下的信箱》
七月的蝉鸣震耳欲聋,我站在礼堂的聚光灯下,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在三百双眼睛前回荡:”那年我十四岁,父亲把母亲推进火化炉时,我攥着那把沾满灰烬的骨灰盒钥匙,在老槐树下等了整整三天。”
台下突然传来压抑的抽泣声。我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牛皮纸袋,里面装着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信,泛黄信纸上的字迹被泪水晕染成模糊的墨团。礼堂的空调发出嗡鸣,我看见前排的陈老师悄悄抹了抹眼角——她曾是我初中班主任,也是当年目睹父亲那场荒唐行为唯一活着的人。
一、灰烬中的钥匙
老槐树的枝桠在暮色中投下蛛网般的阴影,我蹲在树根旁,看着父亲把母亲推进那口烧纸的铜炉。炉膛里的火苗蹿得老高,母亲的蓝布衫在烈焰中蜷曲成焦黑的蝶翼。我攥着那把铜钥匙,金属表面烫得掌心发疼,却比不过心里翻涌的灼烧感。
“你爸说这是处理干净。”陈老师把我拽进她家,冰凉的玻璃茶几上摆着半瓶白兰地。我盯着杯底沉淀的琥珀色液体,突然想起母亲总爱在黄昏时分用它调酒,琥珀色的酒液在玻璃杯里摇晃,像极了她眼角的细纹。那天夜里我听见父亲在阳台抽烟,烟头明明灭灭映着他眼底的阴鸷:”她那个破落户出身,配不上我!”
钥匙在枕头下硌得胸口生疼。我翻遍整栋居民楼,在垃圾站找到那个被烧变形的檀木首饰盒,盒盖内侧刻着”永结同心”。铜钥匙插进去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像极了母亲临终时攥着我的手在病床上划出的血痕。
二、锈蚀的时光
高中开学那天,我把钥匙藏在书包夹层。当班主任问起父母情况时,我盯着窗外梧桐树的新芽,听见自己说:”他们去国外发展了。”陈老师欲言又止的目光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。直到期中考试那天,我在考场发现那把钥匙,铜锈已经蔓延到齿痕处,像极父亲脸上的皱纹。
“这是你爸当年想烧死你妈的证据。”陈老师把钥匙拍在办公桌上,”他后来去自首了,但你们母女……”她突然哽咽着冲进洗手间,我听见瓷器碎裂的声响混着压抑的呜咽。那天傍晚我站在老槐树下,钥匙在掌心硌出四道血痕,树影里飘来远处墓园的纸钱灰。
直到高考前夜,我在阁楼发现个铁皮饼干盒。掀开盖子,母亲的手写信像白鸽般散落:1998年6月15日,今天在酒楼遇见你爸,他说要给你办婚宴。2002年3月8日,你爸带了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回家,我烧了那件新买的旗袍……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火车票,发车日期是2003年2月14日。
三、解不开的结
大学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,父亲突然打来电话:”你妈留下的存折在老宅阁楼。”我攥着车票冲进老宅,阁楼木梯在脚下吱呀作响。斑驳的墙面上还留着母亲用粉笔写的”妈妈爱爸爸”,而铁盒里的存折余额栏赫然印着”0.00″。
“她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你爸。”陈老师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,她递给我一沓泛黄的照片。1999年春节全家福里,母亲穿着新做的棉袄,父亲搂着她的腰;2001年生日照上,母亲举着蛋糕笑出酒窝,父亲在背景里抽烟;最底下那张,母亲站在老槐树下,背后是熊熊燃烧的铜炉。
我抱着铁盒站在老槐树下,钥匙终于能顺畅地插进锁孔。阳光穿透枝桠洒在盒盖上,母亲的照片在光斑中微微颤动。陈老师轻轻碰了碰我的肩膀:”她临终前托我转交这个,说等你考上大学再看。”
四、绽放的鸢尾
毕业典礼那天,我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。当我说到”母亲教会我在灰烬里种花”时,台下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。散场后,陈老师拉着我去老槐树下的信箱。这个被我们学生废弃多年的铁皮信箱,此刻贴着张手写的告示:”这里永远为迷路的心跳留座邮筒。”
我往信箱里塞进母亲的照片和那把铜钥匙,信箱盖上的鸢尾花图案在阳光下泛着金边。陈老师指着远处新栽的樱花树说:”当年你妈总说,等孩子考上大学,要在老槐树下种满樱花。”我摸了摸西装内袋的信纸,母亲最后写道:”当你能笑着讲述往事时,那些灰烬就变成了星星。”
暮色中的老槐树沙沙作响,树影里仿佛浮现母亲穿着蓝布衫的背影。我听见信箱里传来钥匙落锁的轻响,像极了十四岁那年的蝉鸣,又像此刻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。风穿过树梢,带着樱花和鸢尾花的香气,在礼堂的聚光灯与老槐树的阴影之间,编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