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手帕上的阳光》

初夏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。我蹲在教室走廊的窗台上，看着雨丝斜斜地穿过梧桐叶，在积水里碎成细碎的银。书包里那张月考成绩单被雨水洇湿了边角，数学卷上刺眼的”58″像把生锈的刀，割得手指生疼。
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，是表姐发来的消息：”去老宅找找，你妈晒的陈皮可能被猫偷走了。”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对话框，忽然想起上周五的黄昏。那天我抱着被同学撕碎的画册躲进旧书店，玻璃橱窗倒映出我通红的眼眶。直到有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递来手帕，蓝白格子上还沾着几滴水渍。

“是《夏天的风》啊。”她忽然开口，指尖掠过我的耳畔，带着橘子汽水的清凉。我这才注意到她校服第二颗纽扣系成了蝴蝶结，发梢沾着细碎的阳光。她把湿漉漉的纸巾按在我泛红的鼻尖：”要不要去天台看晚霞？”

那天我们坐在生锈的铁梯上，她从帆布包里掏出块手帕，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。”这是我奶奶留下的，”她说话时呼出的白雾在暮色里散开，”她说沾过阳光的手帕，能收住所有哭出来的眼泪。”我摸到手帕背面用圆珠笔写的日期——2003年6月15日，正是我出生那天。

此刻我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走进老宅，墙根的爬山虎正攀着雨水往上涨。表姐蹲在灶台前翻找陈皮，蒸汽裹挟着艾草香扑面而来。忽然听见阁楼传来木梯吱呀声，我抬头看见那个蓝白格子的身影正从楼梯口探出头，校服下摆沾着墙灰，手里攥着块同样磨破边的手帕。

“找到啦！”表姐举着陈皮冲上阁楼，我看见那个女生转身要跑，却撞上了我攥着成绩单的手。她下意识后退半步，手帕从指缝滑落，在积灰的木地板上洇开一朵深色的花。

“这是…你的？”她弯腰去捡，发梢扫过我的手腕。我这才看清她手腕内侧贴着块透明胶布，露出的皮肤上有块硬币大小的疤痕。我们同时愣住了，雨滴突然变得很轻，轻得像那年夏天她递来手帕时落在我手背的温度。

表姐从阁楼端下搪瓷缸，紫砂壶嘴袅袅升着热气。”这是奶奶传下来的安神茶，”她把陈皮放进茶包，”你爸当年在工地摔断腿，就是喝这个睡着的。”茶汤在杯子里打着旋，我望着漂浮的陈皮出神。那个总在我书包里塞水果的学姐，那个在我家水管爆裂时帮忙通下水道的邻居姐姐，那些散落在生命里的温暖碎片，此刻都随着茶香在记忆里翻涌。

暮色渐浓时，表姐带我去后山挖野菜。我们蹲在开满蒲公英的田埂上，她忽然把那块手帕塞进我手里。蓝白格子已经被岁月染得发灰，但边缘处还留着当年用圆珠笔写的字迹。”我替你保存了二十年，”她笑着揉乱我的头发，”现在该物归原主了。”

山风卷着蒲公英的绒球掠过鼻尖，我忽然想起那个总在天台画晚霞的学姐。她毕业典礼那天，把最后块手帕塞进我掌心，说等攒够一百块就开间书店。后来我才知道，她父亲在矿难中去世后，是手帕上的洗涤剂味道让她熬过了无数个失眠夜。

夜色浸透了衣衫，我摸到手帕里层用铅笔写着的小诗：”当眼泪坠入深蓝的褶皱/就变成星星沉睡的温柔。”远处传来火车汽笛声，像极了那年夏天她哼唱的《夏天的风》。表姐突然握住我的手，掌心纹路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土。

“你奶奶说，手帕要晒足一百个太阳才能存住眼泪的温度。”她指着天边渐起的晚霞，”你看，现在刚好七十八个。”我望着漫天燃烧的云，忽然发现那些被泪水浸透的时光，原来都变成了记忆里永不褪色的蓝。

山脚下的路灯次第亮起，我抱着手帕往家走。经过街角书店时，橱窗里摆着本泛黄的《飞鸟集》，书页间夹着片风干的橘瓣。玻璃映出我湿润的眼角，和那个扎双马尾的少女重叠成同一道剪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