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雨夜来信》

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，我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颤。屏幕上是简短的两行字：”明天下午三点，老地方见。”发信人显示是林深，那个在我生命里留下深刻印记的男孩。

那是三年前的深秋，我抱着刚买的《人间词话》在图书馆角落遇见他。他正踮着脚尖够顶层书架，后颈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。我递过去一张纸巾帮他擦掉额角的汗珠，从此就记住了这个总把”人间有味是清欢”挂在嘴边的男生。

我们开始约在周三下午四点来图书馆。他总说这是苏轼在《浣溪沙》里写的”日暮斜阳里”的时辰，让我觉得连时间都变得温柔起来。他教我煮茶，说陆羽在《茶经》里记载的”三沸”之法；我带他读诗词，给他讲《诗经》里”蒹葭苍苍”的意境。我们会在暮色四合时沿着护城河散步，看晚霞把城墙染成琥珀色，他说这是”落霞与孤鹜齐飞”的现代版本。

但关系真正开始升温是在那个飘雪的平安夜。我们裹着同一条围巾在城隍庙前等最后一班公交，他突然从围巾口袋里掏出个红丝绒盒子。我正要推辞，他却认真地说：”林徽因说’你是人间的四月天’，我想做你永恒的春天。”那枚素圈戒指在路灯下泛着柔光，让我想起《牡丹亭》里杜丽娘”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”的句子。

然而生活终究不是戏剧。去年冬天他连续加班三周后突然提出分手，理由是”不想耽误我的人生规划”。我抱着他送的书在江边坐了一夜，看潮水把月光揉碎成银色的沙。手机里存着他写的诗：”柴门闻犬吠，风雪夜归人”，可现实却连柴门都找不到。

直到上周整理旧物，从褪色的帆布包里掉出张泛黄的便签。上面用铅笔写着：”2019.11.7 林深，今天发现你煮的茶有颗茶叶没沉底，像极了我们。”突然想起他送戒指时说过的话：”苏东坡在《定风波》里写’莫听穿林打叶声’，我们就是那把打叶的竹杖。”

此刻站在老地方，雨中的银杏树落满碎金。他举着伞等我，发梢还沾着细密的水珠。我们默契地没提过去，只是并肩穿过青石板路。路过那家我们常去的面馆，老板娘笑着喊：”小林！又带来新客人啦？”他笑着应声，我忽然发现他无名指上的戒痕早已消退。

“还记得吗？你说要给我做清欢。”我指着街角新开的茶室，”现在有家叫’人间有味’的店，老板娘是你表妹。”他愣了愣，随即笑出声：”苏东坡在《老饕赋》里写’盖聚物之夭美，以养吾之老饕’，看来她深谙此道。”

我们走进茶室，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紫砂壶上。他执壶冲泡的正是我教他的凤凰三点头，水雾氤氲间，我看见他鬓角新添的白发。他突然说：”其实当年我母亲临终前，让我承诺要找一个能懂《茶经》的人。”我怔怔望着他，想起《浮生六记》里沈复与芸娘”闲来写就青山卖，不使人间造孽钱”的深情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们坐在临窗的位置。他变魔术般从包里掏出个保温盒，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酒酿圆子。”你上次说想尝苏州的酒酿，我托人从同里带的。”瓷勺碰触碗沿的轻响中，我忽然明白林语堂说的”人生在世，还不是有时笑笑人家，有时也给人家笑笑”。那些未完成的”不会”，原来都成了生命里温柔的注脚。

雨停了，晚风送来桂花香。我们沿着河岸往回走，他忽然指着对岸说：”你看那盏灯笼，像不像《牡丹亭》里杜丽娘游园时的提灯？”我笑着摇头，却悄悄把手机里的戒指照片删了。因为真正懂得”此情可待成追忆”的人，早已学会把遗憾酿成陈酒。

转过街角时，我看见街心花园里有对老夫妇在喂鸽子。老先生拄着拐杖，女士握着他的手，絮絮说着菜市场的葱又涨价了。我忽然想起《浮生六记》结尾那句”执手相看泪眼，竟无语凝噎”，但此刻他们眼角的皱纹里，分明盛满星光。

雨后的银杏叶铺满石阶，我踩着斑驳的光影往前走。林深从身后递来把伞，伞骨上还沾着茶室的茉莉香。他说：”明天开始，我们每周三下午都来图书馆。”我笑着点头，终于懂得苏轼在《定风波》里说的”回首向来萧瑟处，归去，也无风雨也无晴”。

暮色中的护城河泛起粼粼波光，像极了那年我们初遇时的晚霞。我知道有些故事不必有结局，就像陆游在《钗头凤》里写的”山盟虽在，锦书难托”，但那些共同走过的晨昏，早已在生命里长成不谢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