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未寄出的信笺》
老槐树的影子在石板路上碎成斑驳的铜钱,我蹲在邮局门口数着零钱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转身时,看见林晚晴抱着褪色的帆布包站在梧桐树下,阳光穿过她鬓边的碎发,在睫毛上镀了层金边。
那是我们高三最后一个月的傍晚。我总在放学后绕道去邮局,因为那里有家卖茉莉花茶的铺子,老板娘会多给半勺蜂蜜。林晚晴的数学作业本上永远画着歪歪扭扭的蝴蝶,每当她咬着铅笔头算错最后一道大题时,我就会把书包里的茉莉花茶推过去。后来我们总在黄昏的邮局台阶上讨论三角函数,她总说”正弦函数像心跳,余弦函数像呼吸”,而我的草稿纸上渐渐爬满了她教我的解题步骤。
高考前夜暴雨如注,我抱着厚重的复习资料往家跑,却在巷口撞见浑身湿透的林晚晴。她怀里护着个牛皮纸信封,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数学竞赛题集上。”我本来想…”她哽咽着,信封里的信纸已被雨水洇湿大半。我抢过信封冲进屋,用吹风机对着她发梢吹了整夜。第二天她红着眼睛说:”其实我竞赛报名表填错了日期。”后来我们常常在课间溜去邮局,把写好的信叠成纸飞机,看它们穿过爬满常春藤的邮筒。
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,林晚晴家搬进了城郊的新楼盘。我站在老槐树下等她,却只看见她母亲站在单元门口抹眼泪。那天我们没说再见,她塞给我个铁皮盒,里面装着十二封没写完的信。最上面那封的邮戳日期停在高考前夜,信纸右下角画着只折翼的蝴蝶。
去年冬天我收到封从墨尔本寄来的明信片,背面是悉尼歌剧院的剪影。林晚晴在墨尔本读建筑学,她说现在每天都会经过歌剧院,就像当年经过邮局台阶那样。明信片里夹着张泛黄的纸,是我当年画给她的函数曲线图,右下角多了行小字:”原来我们都在各自坐标系里画着相同的圆弧。”
邮局台阶上的青苔又厚了些,我数着硬币时,听见林晚晴在身后轻声说:”其实那封信里写的是…”她的声音被风卷着飘向梧桐叶,我看见她眼角有细碎的泪光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两张叠在一起却永远无法合拢的草稿纸。
暮色渐浓时,我们蹲在邮筒前拆开彼此珍藏的信件。十二封信里藏着我们错过的无数个黄昏:她没写完的《关于建筑与函数的对话》,我漏抄的《圆周率前一千位数字》,还有那张被雨水泡皱的竞赛报名表。林晚晴忽然把脸埋进我掌心,我摸到她腕间戴着枚银质袖扣,正是当年我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。
邮筒投递口飘进片梧桐叶,我忽然想起老槐树下的约定。林晚晴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躺着十二封重新誊写的信,信纸边缘整齐地裁成信笺形状。”这次终于能寄出去了。”她笑着把信封塞进邮筒,我们同时看见铁盒底部压着张泛黄的车票,日期是林晚晴搬家那天。
暮色四合时,我看见林晚晴的影子映在邮筒上,像极了当年那个抱着信封在雨中发呆的女孩。风把未寄出的信笺吹成旋转的蝴蝶,我们相视而笑,忽然明白有些故事不必有结局,就像函数曲线终会相交,只是时间把交点推到了永恒的黄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