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未寄出的信》

初春的雨丝斜斜地打在教室玻璃上，我握着钢笔的手微微发抖。物理试卷上最后一道大题的公式尚未写完，班主任王老师突然推门进来，她深灰色的羊毛大衣还沾着细碎的雪花。

“小满，收拾书包。”她摘下眼镜擦拭时，我注意到镜片上凝着细小的水珠。那天的走廊格外安静，连窗外的香樟树都在寒风中瑟缩着枝桠。直到现在，我仍记得她将牛皮纸袋递给我时，袋口残留的温度像块温热的烙铁。

后来才明白，那个装着《时间简史》和手写便签的纸袋，是王老师留给我的最后礼物。她总说宇宙的尺度是光年，可她教给我的物理公式里，藏着比光速更快的牵挂。

那时我刚转学来这所重点高中，王老师是接替数学老师空缺的语文老师。她讲《赤壁赋》时会在黑板上画巨大的浪花，粉笔灰簌簌落在她浅灰色的卷发上。午休时总能在教师办公室闻到淡淡的茉莉香，那是她泡茶用的茶叶。

“宇宙有138亿年历史，人类文明不过百万年。”她把这句话写在讲台上，”但正是这百万年里的每一次相遇，才让时空有了温度。”我至今记得她讲解《三体》时泛红的眼眶，那时她刚确诊甲状腺结节，却坚持把课讲到高考前。

疫情封控第三个月，我收到她手写的信。信纸边缘有被水渍晕开的痕迹，像极了窗外的梅雨。她说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让她想起教室后窗的紫藤花，病床上的输液管比黑板擦还细。但信末的钢笔字依然力透纸背：”等春天来了，我们一起去听钱塘江的潮声。”

我开始每天清晨六点给她发语音。她总说手机电量不足，可凌晨两点我仍能收到她回复的语音条，背景音是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。有次她提到想看《流浪地球》，我立刻下单了电子书，却在快递显示”派送中”时收到她新的消息：”别等了，书我退了。”

最后一次视频通话时，她戴着毛线帽的头顶只剩几缕白发。她指着病房窗外的梧桐树说：”你看，春天真的来了。”我忽然发现她身后的输液架在轻微摇晃，像极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，她用来装粉笔的竹制教具。

高考结束那天，我在她办公室发现未拆封的牛皮纸袋。里面除了《时间简史》，还有张泛黄的便签：”给小满的时空胶囊——2023.3.12″。便签背面是她的字迹：”当人类掌握曲率驱动技术那天，记得来杭州看钱塘江。”

如今我坐在大学天文台的穹顶下，望远镜对准M87星系。射电望远镜传来的数据流中，似乎藏着某种超越时空的频率。王老师曾说，宇宙中每颗恒星都在以不同速度向彼此靠近，即便相隔亿万光年。

昨夜整理旧物，翻出她送我的那本《时间简史》。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紫藤花瓣，书签位置停在”量子纠缠”那章。窗外的玉兰花正在开放，我忽然明白，有些距离不是用光年丈量，而是用思念的波长计算。

或许我们终将抵达那个能共同凝视星空的春天，就像她说的，当人类真正理解时空的本质时，所有未完成的告别都会在四维曲面上找到续写的方式。此刻我按下发送键，给未来预留的信箱里，又添了一封未寄出的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