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槐花落满肩》

《槐花落满肩》

老式收音机里的《送别》又响起来时,我正站在老槐树下。春末的阳光穿过枝桠,在青石板路上织出细碎的光斑。这只蝴蝶不知从哪里飞来,停在我右肩的衣领上,翅膀上的金粉在光线下微微发亮。

这是林小满去世后的第三个春天。去年清明,我攥着两束白菊站在墓碑前,山风卷着细雨扑在脸上。墓园东南角的松柏林里,总飘着若有若无的槐花香。小满生前最爱在树荫下写生,总说等我们老了,要在这棵老槐树下开个画展。

收音机是上周在旧货市场淘来的,木壳上还留着”1987″的刻痕。指针拨到三频道时,沙哑的男声裹着电流声传来:”长亭外,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。”我忽然想起小满总爱把民谣调得最大声,说这样能听见风在说话。她总说我的调频技术太差,可那台总在杂音中忽隐忽现的收音机,分明是她去年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。

山道上的石阶沾满晨露。我数着第七十二阶时,看见墓碑上歪歪扭扭刻着”林小满”三个字。她总爱用铅笔在课本边角画涂鸦,连墓碑上都逃不过这种顽皮。去年扫墓时,我偷偷用红笔描了朵木棉花,结果被守墓老人发现了,硬是给我讲了一上午关于”生老病死”的哲学课。

蝴蝶突然振翅飞起,在空中划出金色的弧线。我伸手去追,却看见阳光穿过松针,在青苔斑驳的墓碑上投下细长的影子。这让我想起小满的画册,那些永远停在半成品状态的风景:未完成的油画里,总有个穿蓝布衫的背影站在老槐树下,手里握着半截铅笔。

山风卷起一页泛黄的信纸。是上周清理遗物时发现的,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”给未来的自己”。信纸里夹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,日期是1999年4月15日。我忽然记起小满总说想去看《卧虎藏龙》,说李慕白在竹林里舞剑的镜头像极了她画里的江南烟雨。

蝴蝶又落在我肩头,这次停得比刚才更近。阳光把翅膀上的绒毛照得发亮,像撒了一层细碎的金粉。我想起小满临终前握着我的手,指甲缝里还沾着画室里的颜料。她说要是能变成蝴蝶该多好,这样就能永远停在画纸上,也不会怕疼了。

山脚下传来卖菜老人的吆喝声。我蹲下身,从石缝里抠出几株野蕨菜。小满总说这些野菜能治感冒,她熬的药汤苦得能让人皱眉。去年冬天我感冒时,她翻遍药箱找枇杷叶,结果在储物间翻出半罐发霉的梅干菜。

蝴蝶突然飞向开满杜鹃的山坡。我追到半山腰时,看见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正在怒放。粉白的花瓣落在她肩头,像撒了层薄雪。我忽然明白小满为什么总爱画落花——原来凋零的瞬间,才是生命最绚烂的绽放。

山风送来远处寺庙的钟声。我摸出手机想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,却发现通讯录里多了一条新消息:”今天在老地方,记得带相机。”发信时间显示是三年前某个深夜,正是小满通宵改画稿的凌晨。

蝴蝶又落在肩头时,我摸到衣领内侧的毛边。那是小满去年缝上去的,她说这样夏天穿凉快。她总爱用碎布头做这些小玩意,像给流浪猫缝小窝那样认真。收音机里的歌声渐渐模糊,混着山涧的流水声,恍惚间又听见她在耳边说:”别怕,等槐花开了,我就回来。”

山道尽头的石碑上,不知被谁新添了行小字:”小满在此安眠,蝴蝶常来探望。”我摸出那罐发霉的梅干菜,发现里面竟藏着张泛黄的明信片。邮戳是2003年,背面是西湖断桥的雪景,小满用铅笔写着:”等春天来了,我们去这里看雪。”

蝴蝶振翅飞向云层时,我看见山脚下飘起细雨。雨滴落在收音机上,那些斑驳的刻痕忽然泛起微光。我想起小满总说时间像老式收音机,要调对频率才能听见真声音。此刻我终于明白,那些被岁月滤掉的杂音里,藏着最珍贵的旋律。

山风再次吹起时,我听见松针沙沙作响。这声音像极了小满的画笔在宣纸上沙沙游走,又像她总哼的那段走调的《送别》。蝴蝶的影子落在墓碑上,阳光把青苔染成金色,恍惚间仿佛看见她穿着蓝布衫,在老槐树下对我笑。

收音机里沙哑的歌声渐渐远去,混着山涧的流水声,和着漫山杜鹃的私语。我知道,有些告别就像春日的槐花,看似凋零了,却在泥土里埋下了来年的种子。而那只落在肩头的蝴蝶,终将在某个春日,带着阳光的温度,飞向更远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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