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音乐课代表》
我至今记得高中音乐教室后墙的爬山虎。那片墨绿色屏障总让我想起班主任的保温杯,在阳光斜射的下午蒸腾出若有若无的茶香。那时我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,像块被晒蔫的抹布,把耳机塞进耳朵的瞬间,仿佛能听见爬山虎在玻璃窗上投下的阴影轻轻摇晃。
十五岁那年的音乐课代表选举,我攥着写满《七里香》《晴天》歌词的笔记本,在讲台上支支吾吾。当班主任问起”你心中什么是好音乐”时,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的木刺,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。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,我看见前排穿白裙子的女生在偷笑——她刚刚用《小幸运》的旋律给手机铃声换过皮肤。
那时的我像只困在糖纸里的蝴蝶。父母总说家里有张二手的山水琴,可每次打开琴盒,掀开琴布的刹那,总会被琴身斑驳的铜锈呛得咳嗽。直到某个梅雨季,我在旧货市场翻到台卡带播放器,锈迹斑斑的金属机身里卡着半盒磁带。那天我蹲在潮湿的水泥地上,用校服袖口擦拭着播放键,突然听见方大同的《爱爱爱》从磁头里溢出来。
“爱是会呼吸的火焰”,这句被无数人解读过的歌词,在漏雨的屋檐下显得格外真实。雨水顺着生锈的晾衣架滴落,在磁带转动的沙沙声中,我第一次注意到他声线里藏着的海风咸味。那时我还不懂如何用乐理分析这种声音的构成,却能在副歌部分跟着哼唱,仿佛看见自己蜷缩在潮湿的墙角,突然被某种温暖的光束穿透。
大学宿舍的霉味和音乐一样具有侵略性。某个凌晨三点,我裹着被子躲在被窝里听《三人游》,耳机线在黑暗中划出银色的弧线。当钢琴前奏像月光漫过窗台时,室友突然掀开被子:”你们家那台老式音响,音质比蓝牙耳机好多了。”我愣怔着把耳机线塞回被窝,听见自己心跳震得耳膜发麻。原来那些被我认为过时的设备,竟能还原出如此细腻的音色。
去年冬天在东京地铁站,我第一次完整听完《爱爱爱》的日文版本。自动扶梯上升时,手机突然震动,显示母亲发来的语音:”你爸说那个山水琴,要不趁过年带回家?”我望着玻璃倒影里自己泛红的鼻尖,突然想起二十岁生日那天,在二手市场用三本《百年孤独》换回的卡带机。琴声穿过涩谷十字路口的喧嚣,在耳蜗深处泛起涟漪。
此刻我坐在飘窗上,阳光把琴谱上的五线谱晒成蜂蜜色。指尖抚过琴键时,忽然明白音乐从来不是时间的函数。那些被我们称为”过时”的设备,不过是尚未被听懂的密码;那些被嘲笑的品味,实则是灵魂在寻找共振频率的跋涉。就像方大同在《三人游》里唱的:”爱是会呼吸的火焰”,有些旋律需要穿过岁月的烟尘,才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让两颗心同时发出共鸣的震颤。
窗外的爬山虎又长高了一寸,在风中摇曳出绿色的涟漪。我轻轻拨动琴弦,让《爱爱爱》的旋律顺着阳光流淌。或许真正的音乐课代表,从来不是能背诵乐理公式的人,而是愿意在时光长河里,耐心等待每颗音符找到属于自己的河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