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铁门内外》

清晨六点半的雾气里，我站在教学楼前的铸铁大门前。铁门上的”XX中学”四个鎏金大字被露水洇得模糊，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像老式挂钟的报时。我数着铁栅栏上第七个锈迹斑斑的菱形格子，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。

那时我刚升入初中，被分到三楼最靠窗的座位。每天清晨经过这道铁门时，总能在门卫老张的搪瓷缸里看到半截没抽完的烟头。他总用沾着烟灰的手指敲打铁门上的铜牌，”滴——”的金属撞击声混着雨声，在空荡荡的校门口回荡。我常望着铁门上斑驳的”禁止翻越”红色标语发呆，那些歪斜的字体仿佛在嘲笑我们这些被锁在门内的孩子。

直到那个飘着槐花香的四月。转学生林小雨背着褪色的帆布包站在铁门外，马尾辫梢沾着草屑。她踮着脚张望，被铁栅栏挡住的视线里，教学楼像座被围困的城堡。”同学，能借个橡皮吗？”她仰起脸，校服领口沾着泥点。我正要拒绝，前桌陈浩突然从窗口探出头：”喂，新来的？喂！”

那天下午，林小雨的帆布鞋底沾着操场边的青苔，在走廊里留下潮湿的脚印。她总在课间趴在栏杆上，铁门外的梧桐树影在她脸上摇晃。有次我看见她偷偷把捡来的蝉蜕塞进书包，铁门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株被铁丝网困住的向日葵。

铁门的故事在毕业季变得格外清晰。高三那年，我们班连续三天没交作业。教导主任的怒吼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，铁门在风中摇晃，发出铁器相撞的刺耳声响。那天我看见林小雨蹲在铁门外的梧桐树下，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撕碎的试卷。她抬头时，铁门正好挡住她眼里的泪水，像道永远跨不过去的银河。

最难忘的是百日誓师那天。晨雾未散，我们穿着统一的文化衫站在铁门两侧。林小雨举着班旗站在队列最末端，她手腕上的红绳系着枚铜钱，说是奶奶给的”转运符”。当校长宣布考试倒计时时，铁门突然发出巨响——门卫老张的自行车撞上了铁门柱子。他举着摔变形的锁链，铁锈簌簌落在水泥地上：”都给我注意点，铁门老化了！”

那天我第一次发现，铁门其实也有柔软的时刻。晚自习时，林小雨总在最后离开。她会在铁门把手上挂个保温杯，杯盖上贴着”今日宜考试顺利”的便利贴。铁门在她掌心留下浅浅的凹痕，像道温柔的刻度。有次我看见她隔着铁门和门卫老张说话，老张用袖口擦了擦铁门上的灰尘，铁锈簌簌落在他的军绿色制服上。

今年春天，我作为毕业生回到母校。铁门上的”禁止攀爬”标语换成了电子屏，滚动播放着校园招聘会的通知。林小雨穿着学士服站在门卫室门口，她手腕上的红绳换成了银色手链，铜钱变成了校徽形状的吊坠。门卫老张的搪瓷缸换成了保温杯，杯身上印着”XX中学退休职工”的字样。

我们隔着铁门合影时，林小雨突然说：”你知道吗？铁门其实是个隐喻。”她指着铁门上交错的栅栏：”每道缝隙都对应着不同的可能。”阳光穿过栅栏在她脸上投下细密的光斑，像无数个正在展开的平行宇宙。我看见门卫老张在旁边笑，他粗糙的手掌抚过铁门，那些锈迹斑斑的菱形格子仿佛在晨光中轻轻颤动。

离开时，林小雨塞给我个铁盒。里面是枚生锈的铜钱，背面刻着”2018级3班林小雨赠”。铁盒里还躺着张泛黄的纸条，是当年撕碎的试卷残片，用修正液补全了”我们终将跨越这道门”的句子。铁门在身后发出轻微的吱呀声，像在为我们的成长轻轻叹息。

现在每当我经过学校铁门，总会想起林小雨的话。那些曾让我感到压抑的栅栏，原来都是成长的刻度。铁门教会我们的不仅是遵守规则，更是如何在秩序与自由之间找到平衡。就像门卫老张的保温杯，既装得下铁锈的沧桑，也盛得住晨露的清新。

暮色中的铁门泛着暖黄的光，电子屏上的招聘信息已经换成”欢迎新生”。我看见几个初中生蹦跳着穿过铁门，他们的书包上挂满五颜六色的风铃。那些风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，仿佛在诉说：每道铁门后都有星辰大海，每道栅栏间都藏着新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