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棋局之外》
我第一次见到周慕白是在省队集训的第三天。他坐在角落的木椅上摆弄着茶盏,青瓷盖碗与檀木桌面相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。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窗,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跳跃,那些被棋子磨出茧的指节泛着玉色光泽。
“小夏,要不要来杀一局?”他突然开口,茶汤里的君山银针舒展成绽放的莲花。我正低头擦拭棋盘上的浮尘,闻言抬头时正撞见他眼底的星火。那抹幽光让我想起去年省赛决赛的决胜局,他执黑以”七星聚会”困死我的”铁门栓”,棋子落盘的脆响至今仍在耳畔回响。
训练场上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,周慕白已经成了我的”专属教练”。他总在午休后带一壶普洱,教我辨认《橘中秘》里的残局。棋子在他掌心翻飞如蝶,白子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刻封住我的退路。”下棋如做人,”他蘸着茶水在石桌上画圈,”看似你执黑先行,实则我早把棋盘的经纬刻进了你骨血里。”
这句话像根细针,在我心里扎出细密的血珠。直到市赛前的封闭训练,我才发现他真正的意图。那天深夜,月光把棋室照得惨白如银,我正对着泛黄的《围棋十诀》出神,忽然听见棋枰传来细微的响动。
二十目的大棋盘上,黑白棋子已经布满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。周慕白背对着我,白子如潮水般向左下角推进,我认出这是他独创的”天罗阵”。月光掠过他微颤的肩头,我忽然明白那些深夜的残局训练,不过是 him在布设一张无形的网。
“你早知道我会用’大猪嘴’开局?”我声音发颤,棋子在指间打滑。周慕白转身时,我看见他眼底流转的笑意,像极了暴雨前最后一线阳光。”当然,”他屈指轻叩棋钟,”但我要你亲自发现陷阱。”
市赛当天,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开局时我按照周慕白的教导抢占”小目”,却在第五手突然被他的”星位夹击”逼入绝境。观众席的喧闹声里,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与棋子落盘的脆响交织成刺耳的乐章。当裁判宣布我以0.5目之差败北时,周慕白正端着保温杯站在我身后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目光。
“知道为什么输吗?”他忽然开口,保温杯底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出清越的声响。我盯着棋盘上被绞杀的棋团,那些熟悉的招式此刻却像毒蛇般盘踞在眼前。”你太急着证明自己,”他转身时,我看见他袖口露出的手表,表盘上”天罗”两个篆字在阳光下泛着幽光,”而我,是那个帮你学会呼吸的人。”
深秋的银杏叶铺满训练场时,周慕白终于收起了那套玄色西装。他开始穿起洗得发白的工装裤,在棋室里教我研究《玄玄棋经》。某个雨夜,我看见他蜷在藤椅里用铅笔在《围棋图式》上勾画,窗外的雨滴把他的侧影拉得很长,像株被狂风压弯却始终不肯折断的竹子。
全国赛前的最后一天,我在图书馆翻到泛黄的《棋经十三篇》。当”不得贪胜”四个字跃入眼帘时,忽然想起周慕白总说的”棋道在妙手之外”。他不知何时站在身后,指尖点着书页:”知道为什么我总让你输吗?因为真正的棋手,要能在对手的棋谱里看见自己的未来。”
决赛现场的水晶吊灯下,我执黑面对周慕白。开局时他故意让出三手,任我抢占”天元”要冲。当我的”大猪嘴”再次成型时,他突然在右下角布下”铁门栓”。我盯着棋盘上逐渐成型的杀局,忽然想起那个雨夜他说的话:”棋子会说话,它们在教你如何听懂风的形状。”
“弃子!”我猛然拍下黑子,在右下角制造出劫争。周慕白轻笑一声,白子化作漫天飞雪扑向中线。当最后一颗黑子落入星位时,我看见他镜片后的眼睛里映着漫天星斗,那里面藏着整个银河系的棋谱。裁判宣布我以三又四分之一目胜出时,周慕白正擦拭着棋盘,阳光穿过他指缝,在木纹上投下细碎的星芒。
颁奖典礼上,我接过”最佳新锐棋手”的奖杯时,周慕白从观众席递来一盒棋子。打开时,里面躺着张泛黄的纸条,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:”棋局终了,但棋道永无止境。”我忽然明白,那些深夜的棋局,那些看似被设计的陷阱,都是他为我铺就的星图。
离场时,我看见周慕白站在银杏树下,西装口袋露出半截《围棋图式》。秋风卷起他肩头的落叶,那些金黄的叶片在空中翻飞,像极了他教我下过的万千种死活题。或许真正的杀局,从来不是困住你的棋子,而是让你在棋枰之外看见更辽阔的天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