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凰花开的路口
凤凰花第一次大规模开放是在我高三的春天。那天我蹲在教室走廊的栏杆边,看着花枝上零星点缀的淡粉色花苞,突然听见前桌小夏在背英语单词:”Bloom where you are planted。”她转过头冲我眨眨眼,阳光穿过她马尾辫上的蝴蝶结,在花坛里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那时我们总爱在凤凰花树下背课文。语文老师曾说凤凰花是”最懂离别的花”,因为每年四月都会准时凋谢,把满树繁花铺成一条通往远方的路。我至今记得那个黄昏,班主任王老师抱着一摞作文本站在花树下,花瓣落在他藏青色的中山装上。”同学们,凤凰花谢了,新的旅程就开始了。”他的声音混着远处操场上奔跑的喧闹声,惊飞了栖息在花枝上的麻雀。
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周末,小夏约我在老校门口碰头。她穿着不合身的学士服,手里攥着两张车票——一张去南方读油画,一张给正在准备考研的我。凤凰花已经开得漫山遍野,花瓣落在她发梢时,我突然想起初中时她总爱把花别在同桌的校服领口。我们蹲在花丛里分食带来的蛋黄酥,酥皮碎屑混着花瓣粘在指缝里,像小时候偷吃糖纸留下的证据。
大学四年,凤凰花始终是我的精神图腾。大四那年冬天,我在画室赶毕业作品时,窗外忽然飘起细雪。手机里跳出高中班主任的短信:”王老师退休了,明天去老校区看看凤凰花吧。”我裹着羽绒服跑下楼,发现花坛边的青砖墙已被积雪覆盖,唯有几株凤凰树倔强地挺立着,枝桠间零星开着几朵残存的花。
那天我们二十三个人重返母校。当年种下的凤凰树已经高过教学楼,枝干上缠着褪色的红丝带。班长举着相机记录下我们泛黄的毕业照,阳光穿过树冠时,我看见小夏在树影里偷偷抹眼泪。她后来告诉我,当年她选择去南方闯荡,是因为老师把凤凰花种子塞进她手心:”别怕凋零,种子会记得花开的样子。”
工作后的第一个春天,我在新租的公寓阳台上种下第一株凤凰花。土壤里混着老家带来的河沙,种子埋得比想象中更深。某个加班的深夜,手机突然震动,是高中同桌发来消息:”凤凰花开啦,王老师住进了养老院。”我揉着酸痛的颈椎走到窗边,发现花盆里钻出两片嫩芽,在冷白灯光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。
周末的养老院探望持续了三个月。王老师坐在轮椅上,枯瘦的手指仍能熟练地折纸凤凰。他教我用皱纹纸做花,说每片花瓣都要捏出褶皱才像。”凤凰花谢了会结籽,籽落土里还会开花。”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,”就像你们啊,总要经过各自的路口。”那天夕阳把养老院的玻璃窗染成琥珀色,我看见他胸前的校徽在光影里微微发亮。
去年深秋,我在公司年会上遇见小夏。她现在是知名画廊的策展人,正策划一场关于凤凰花的艺术展。展厅中央的装置艺术令人震撼:无数个玻璃瓶里装着干枯的凤凰花瓣,瓶口系着不同年代的校服碎片。”这些花瓣来自全国各地的校友,”她指着展签上的说明,”有人从云南寄来,有人从新疆带回来。”我忽然想起那些年我们藏在凤凰花里的纸条,那些被风吹散的约定。
今年清明,我带着女儿回老校区扫墓。五岁的女儿踮着脚给王老师墓碑添土,忽然指着远处惊呼:”妈妈快看!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,我看见养老院天台上种满凤凰花,粉白的花朵在春风里轻轻摇曳。女儿踮脚去够飘落的花瓣,我忽然明白,那些看似凋零的时光,其实都在为新的绽放积蓄力量。
昨夜加班回家时,发现阳台上新冒出的花苞已经绽放。月光透过花叶的间隙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,恍惚间与二十年前教室走廊的光斑重叠。手机屏幕亮起,是养老院护士发来的消息:”王老师今早走了,临走前还念叨着要去看凤凰花。”我轻轻摘下一朵花别在女儿的马尾辫上,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月光,像极了那年凤凰花谢时落在我们校服上的晨露。
凤凰花教会我,每个路口都是新的起点。那些凋零的瞬间,终将在记忆里酿成永恒的芬芳。就像王老师说的,种子会记得花开的样子,而我们也会记得,在某个凤凰花开的路口,曾与谁并肩走过这段落英缤纷的旅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