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高跟鞋与红丝绒》
“小周,客户说想看看新来的设计师。”人事部王姐把文件推到我面前时,我正对着镜子调整第三件衬衫的领口。玻璃柜里那双黑色高跟鞋在晨光里泛着冷光,像两枚沉默的琥珀。
这是我在广告公司实习的第三个月。每天清晨六点,我都要站在公司楼下的梧桐树下等第一班地铁。深秋的凉意顺着风钻进毛衣领口,却不及会议室里那股香水味更刺鼻。上周五的提案会上,当总监把我的设计稿摔在桌上时,我分明看见他皮鞋尖上沾着半片枯叶——那是他特意绕到街角买咖啡时踩到的。
“小周,你连双像样的高跟鞋都没有。”总监的茶杯磕在会议桌上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我低头看着自己磨破的帆布鞋,鞋跟处歪歪扭扭的胶带在投影仪蓝光下泛着可疑的绿。那天之后,我的工位开始被安排在会议室角落,阳光总是追不上我打开电脑的指尖。
直到那天在茶水间撞见实习生林晓晓。她踩着细高跟踩着碎花裙转圈,红色丝绒高跟鞋在地面划出优美的弧线。我端着咖啡杯的手顿了顿,杯底在桌面上磕出清脆的响。
“晓晓姐,你鞋跟怎么这么红?”我鬼使神差地问出这句话。她转着圈停在了我面前,指甲上的红色甲油像凝固的血:”这是今年秋冬新款,叫’赤足之恋’。”她俯身时发梢扫过我的耳垂,”不过小周你真有意思,穿帆布鞋也能走T台。”
那天傍晚,我在设计部打印机旁发现她。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,在她肩头织成银色的网。”晓晓,能借我看看你的鞋跟吗?”我摩挲着帆布鞋的破口,”我想知道红色高跟鞋到底有什么特别。”
她蹲下来,把那双镶着水钻的鞋子轻轻放在我掌心。细高跟的金属搭扣硌得我指节发疼,鞋尖处用金线绣着小小的”SS”。我忽然想起上周提案时,总监特意起身调整座椅高度的模样——原来那些关于”女性需要穿高跟鞋”的潜规则,早被编码进办公椅的调节杆里。
“其实红色只是颜色。”晓晓的声音像浸在温水里的绸缎,”但高跟鞋是门必修课。”她起身时裙摆扫过我的手背,”就像你总说想当首席设计师,可连双高跟鞋都买不起。”
那天之后,我开始留意公司每个角落的”高跟鞋”。财务部李姐的鳄鱼皮鞋永远擦得锃亮,总务部老张的军靴里藏着半包红塔山,就连前台小美的猫跟鞋都藏着防滑软垫。这些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,在空旷的办公楼里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。
转机出现在平安夜。当我第无数次被安排在提案会最后发言时,总监突然把我的设计稿拍在所有人面前。”小周,你用红色丝绒做了主视觉。”他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我磨破的帆布鞋,”但客户说需要更女性化的表达。”
我盯着设计稿上那抹浓郁如酒的红,忽然想起晓晓说的”赤足之恋”。深夜的办公室只剩下我、电脑和窗外的雪。我打开购物软件,输入”红色高跟鞋”时,购物车突然跳出个熟悉的名字——公司保洁阿姨王婶的店铺。
“姑娘,这双鞋能改小两码吗?”视频通话里,王婶正用老花镜研究尺码表。她布满裂口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,像在弹奏某种神秘的乐章。”我闺女以前在鞋厂工作,存了点技术。”她突然压低声音,”这鞋底加了防滑纹,后跟嵌了钢芯,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实在。”
三天后,我穿着那双暗红色高跟鞋走进会议室。鞋跟敲击地面的节奏与晓晓的猫跟鞋不同,却意外地稳当。总监翻看设计稿时,我看见他皮鞋尖上沾着半片枯叶——和那天摔文件时一模一样。
“小周,你从哪学的这个颜色搭配?”他终于放下文件,目光落在设计稿边缘的红色丝绒封面上。我摸了摸帆布鞋侧面的胶带,突然想起王婶说的:”鞋跟要够高,但鞋底得实在。”
现在我的工位又回到了会议室中央。每天清晨六点,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多了个穿帆布鞋的身影。有时我会看见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经过,后视镜上挂着的红色丝绒包,在晨光里像一团跳动的火。
上周总监宣布我升任设计组副组长时,晓晓送了我双黑色高跟鞋。鞋盒里躺着张卡片:”高跟鞋是门手艺,但赤足才最接近大地。”我摩挲着鞋跟处的钢芯,想起王婶说的:”真正的红,不是涂在表面,是刻在骨子里。”
窗外的梧桐叶又开始飘落,我打开设计软件,红色调的颜料在屏幕上流淌。这次,我决定让高跟鞋在设计中化作飞天的飘带,让帆布鞋成为大地的年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