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最后的秋千》

《最后的秋千》

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里凝成透明的薄雾,我数着地砖上菱形花纹的第三十七块时,护士推着治疗车转进病房。林伯的氧气面罩蒙着层白霜,像他总也化不开的愁容。医生递给我CT片,胶片在指间沙沙作响,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个问句:”真的没法治了?”

林伯的右手突然抓住我的袖口,他掌心的茧子蹭得我胳膊发痒。这个在建筑工地扛了三十年钢筋的中年汉子,此刻像攥着最后一块浮木。我这才想起他总在黄昏时分坐在住院部天台,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拨弄那架锈迹斑斑的秋千。金属链条在暮色中划出细碎的银光,他总说秋千荡得高,就能看见老家屋檐下的炊烟。

“医生说癌细胞已经转移了。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,”最多还能…还能…”话尾在喉咙里打了个转,终究没说出口。林伯的瞳孔突然放大,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泛起水光,像被雨水打湿的蜘蛛网。

那天夜里我守着林伯打点滴,他迷迷糊糊地哼起小调,调子是《茉莉花》的旋律,却把”好一朵茉莉花”唱成了”好一朵药草花”。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,在他手背上织出细密的银网。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,他浑身湿透地冲进我家,怀里护着个襁褓,说孩子高烧不退。那时他刚从工地摔断肋骨,却坚持背孩子去急诊室,雨水顺着他的后背往下淌,在瓷砖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。

“阿福,你记不记得咱们在工地偷喝二锅头那次?”林伯突然开口,输液管在他手背上勒出青紫的痕迹。我摇摇头,他立刻笑起来,笑声里带着铁锈味:”那天老张头把酒藏在脚手架夹缝里,我们爬了三根烟囱才摸到。你猜怎么着?酒瓶里爬出条红鲤鱼!”

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刺耳,林伯的手指在氧气面罩上抓出褶皱。我慌忙去握他的手,却触到他掌心突起的骨节,像被岁月压弯又重新撑直的钢筋。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用尽力气在掌心画了个圈:”去…去给妈扫墓…”话音未落,呼吸机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。

抢救室的门在身后重重合上时,我看见林伯女儿小芸蹲在走廊长椅上,她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,是林伯昨天刚发的消息:”妈的墓碑该重修了,裂缝都渗进雨水了。”女孩的肩膀在夜风里颤抖,像片被暴雨打湿的梧桐叶。

三天后整理遗物时,我在林伯的帆布包底翻出个铁皮盒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张电影票根,从《英雄》到《流浪地球》,每张都贴着不同颜色的便签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:”给阿福和小芸,等你们结婚就去看。”

我忽然想起林伯总说天台秋千是”望乡台”,荡得越高,越能望见老家的炊烟。那天他最后一次荡秋千时,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根即将燃尽的蜡烛。我站在秋千架旁,看着他苍老的手掌最后一次推起秋千,金属链条在暮色中发出清越的声响,仿佛在为某个远去的灵魂奏响安魂曲。

葬礼那天,小芸把林伯的秋千推到墓园门口。秋千在风中轻轻摇晃,铁链碰撞的声响惊飞了树梢的麻雀。我忽然明白,那些在工地偷喝的烈酒,那些被雨水打湿的深夜,那些藏在脚手架夹缝里的秘密,原来都是他留给世界的秋千。当生命走到终点,我们终将明白,最珍贵的不是永生,而是那些在时光长河里被轻轻摇晃过的瞬间。

此刻我坐在老家的院里,院角的秋千在晚风中吱呀作响。夕阳把我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,恍惚间又看见林伯站在秋千架前,他粗糙的手掌推起秋千,金属链条在暮色中划出细碎的银光。我知道,当夜幕降临,这架秋千会再次成为望乡台,为所有在时光里漂泊的灵魂,送别时奏响最后的清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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