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删除键》

手机屏幕在凌晨两点泛着幽蓝的光。我盯着通讯录里那个被红叉圈住的号码，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。窗外的樱花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，像极了我此刻纷乱的心绪。

三年前在图书馆初遇时，林夏的钢笔尖在稿纸上洇开一朵墨花。我慌忙递上纸巾，却看见她耳尖泛红地擦拭，发梢垂落遮住半边脸。那天我们坐在靠窗的第三排，她借我《人间词话》时，书页间夹着半片干枯的樱花。

“这是去年毕业季的纪念。”她将书推到我面前，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。我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道浅浅的疤痕，像蝴蝶破茧时留下的痕迹。后来每次去图书馆，我总会提前半小时到场，只为在她推门时恰好抬头。

关系实质性进展是从她送我钢笔开始的。那支英雄牌钢笔躺在我的书桌上，笔帽上刻着”夏”字。我们开始分享彼此的日记，她写关于母亲化疗的记录，我写父亲工地摔伤的病历。某个暴雨夜，她发来语音：”今天在实验室被玻璃划伤，现在满手是血。”我冲进雨里买来创可贴，却在便利店门口看见她撑着伞等我的背影。

热恋期像被春雨泡发的糯米，黏腻而绵长。她总在周三傍晚发来照片，实验室培养皿里分裂的细胞，解剖课上解剖的青蛙，还有她第一次独立操作核磁共振的背影。我会在凌晨三点保存这些照片，就像收藏散落的星子。

转折发生在她获得保研资格那天。我抱着从老家寄来的土鸡蛋去实验室，却在走廊听见她冷冰冰的声音：”我决定去S大读博，以后可能见不到面了。”她转身时，我看见她眼角有未干的泪痕，像被雨水打湿的樱花瓣。

那晚我们坐在天台，她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实验楼：”我需要更专业的平台。”我摸出钢笔，在掌心反复描摹她名字的笔画，突然发现那些流畅的曲线变成了荆棘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是导师发来的组会通知，她却已经调成了飞行模式。

删除的念头始于某个整理旧物的清晨。我在她送的书里发现半张泛黄的便签，上面写着”要永远做你的小夏”。手机相册里存着三百多张照片，每张都标注着日期。当手指触到”删除”按钮时，突然想起她曾说：”数据删除后可以恢复，但记忆会永远留存在云端。”

真正按下删除键是在樱花最盛的四月。我站在她常去的咖啡馆外，看着玻璃窗上重叠的倒影。她正和学妹分享草莓蛋糕，阳光穿过她发梢，在桌面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手机屏幕在掌心发烫，最终只是调成了静音模式。

后来朋友发现通讯录里多了个”已删除”的标签，她笑着把手机倒扣在桌上：”现在知道怕了？”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樱花，突然明白有些删除不是为了终结，而是给回忆腾出呼吸的空间。就像樱花谢落后，泥土里依然埋着来年春天的种子。

如今我的书桌上摆着新的钢笔，笔帽上刻着”夏”字被磨得发亮。每当夜深人静，我仍会听见实验室的仪器嗡鸣，看见她踮脚够高处的试剂瓶，发梢沾着白大褂的褶皱。这些声音和画面不再刺痛，反而成了生命里温柔的背景音。

前些天在图书馆偶遇她带学生做实验，她看见我时眼睛一亮，却很快恢复了专业表情。我举起《人间词话》，书页间夹着的樱花标本已经泛黄，像我们未说出口的再见。风穿过廊檐下的风铃，叮咚声里，我听见时光在轻轻翻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