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樱花树下的秘密》
春寒料峭的二月,我总爱绕过教学楼后那条青石小径。那里有棵被学生戏称为”樱花鬼”的老树,枝干嶙峋如老人枯瘦的手臂,灰褐色的树皮上爬满暗红的疤痕。每当暮色四合时,我总能在树根处发现几枚褪色的明信片,边角被雨水泡得发软,却依然能辨认出”十八岁生日快乐”的字样。
那是高三的深冬,我第三次在树根处捡到明信片。这次卡片背面沾着新鲜的泥土,右下角用铅笔写着:”今天给樱花树系了红绸带”。我蹲下身,看见树干离地三米处系着褪色的红绸,绸带末端系着枚生锈的铜铃铛,铃舌上刻着”2020.3.12″——正是疫情最严重的那个春天。
那天傍晚,我跟着风铃的叮咚声爬上树干。枝桠间垂落的枯花还保持着绽放的姿态,细碎的花瓣像被风吹散的星屑。在最高处的枝杈间,我发现了系着红绸的铜铃铛,铃身缠绕着褪色的红丝带,在暮色中泛着微光。突然,铃铛发出清越的声响,惊飞了栖息在枝头的灰喜鹊。
顺着铃声我找到了树后的石墙。斑驳的墙面上用粉笔写着歪歪扭扭的”樱花树守护者联盟”,落款日期是2020年4月。透过墙缝望去,老树虬结的根系间缠绕着细密的尼龙绳,树皮上每隔半米就钉着个玻璃罐,罐口系着褪色的丝带,里面插着干枯的樱花标本。
“原来这里藏着个秘密基地。”我轻声呢喃。暮色中,几片樱花瓣飘落在我的校服上,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褐色,像是被岁月浸染过的旧照片。突然想起去年樱花季,这棵老树在疫情最严峻时独自绽放,细碎的花瓣落在空荡荡的校园里,像无数个无声的告别。
顺着石墙的裂缝往里走,发现树根处堆着半人高的纸箱。箱盖上歪歪扭扭写着”樱花树营养包”,里面装着用塑料袋分装的小颗粒。最底下压着本泛黄的笔记本,扉页上贴着张2020年的课表,字迹被水渍晕染得模糊不清:”3月12日,给樱花树系红绸带;3月18日,挂铜铃铛;3月25日,安装防风绳……”
笔记本里夹着张被雨水泡皱的报纸,头条是”全市樱花树抢救计划”。夹在报纸中间的,是张被反复涂改的草图:用尼龙绳固定树干,在根系处埋营养包,用玻璃罐收集雨水。最下方用铅笔写着:”等春天来了,要让樱花重新开满整条小径。”
暮色渐浓时,我看见树根处有团人影。抬头望去,是总穿灰布衫的周老师,他正用铁锹往树根处填埋营养土。银白的发丝沾着草屑,手指被冻得通红,却仔细地把每颗营养包埋在根系周围。”去年发现这棵老树快被压垮了,”他直起腰,咳嗽声在空旷的校园里格外清晰,”就带着这几个学生做了这个计划。”
原来从2020年春寒料峭时起,周老师带着几个被疫情困住的学生,每天放学后来给老树”做体检”。他们用旧课桌改造成的工具箱里,装着从家里带来的红绸带、铜铃铛,还有用输液管改装的滴灌装置。笔记本里密密麻麻的记录显示,他们给老树挂过三百多枚风铃,系过四百多条红绸带,在树根处埋过二十七个营养包。
“当时大家都说这棵树活不过春天了。”周老师指着树干上新增的防风绳,绳结处系着今年春天新系的红绸带,”但你们看,它今年又开花了。”暮色中,老树虬结的枝桠间突然绽出点点粉白,像是暗夜里骤然亮起的星子。细碎的花瓣随风飘落,落在周老师肩头,落在我的校服上,落在石墙上的字迹间。
第二天清晨,整个校园都沸腾了。晨跑的同学惊呼着 stopping,早读的声浪被风吹散在樱花雨中。我站在树下沉默良久,忽然明白这棵老树为何能穿越寒冬。那些被雨水泡皱的明信片,那些用红绸带系住的铜铃铛,那些埋在泥土里的营养包,都是时光里无声的守望。
三年前疫情最艰难时,是这些少年用课余时间守护着老树;三年后樱花再度绽放时,老树又以细碎的花瓣为校园带来新的生机。就像周老师笔记本扉页上写的那样:”有些绽放不需要观众,但总有人愿意做那束光。”
此刻我轻轻抚过树干上新增的刻痕,2023年4月15日,旁边用铅笔写着:”第543次守护”。风过林梢,铜铃轻响,细碎的花瓣落在手心,仿佛时光的碎片在掌心化作春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