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槐花落满肩》

那年槐花落了满肩，我背着褪色的行囊站在村口老槐树下。父亲粗糙的手掌按在我肩头，树影在他掌纹里摇晃，像极了母亲织了一半的土布。”去省城考大学，别回头。”他声音沙哑得像晒干的槐叶，我却在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轻响——母亲织到一半的蓝布衫被风卷走了。

省城的冬天比想象中更冷。我蜷缩在出租屋的塑料椅里，看窗外的梧桐叶被北风撕成碎片。第一次月考成绩单上刺眼的数字像冰锥扎进眼睛，我攥着皱巴巴的纸在楼道里徘徊，直到撞见同乡阿强蹲在墙角啃冷馒头。这个总爱在食堂偷塞馒头给流浪猫的男孩，此刻正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拨弄着数学公式。

“要不要去工地上搬砖？”他突然抬头，眼里的光比夜里的星星还亮。我望着他手背上结痂的伤口，想起父亲在田埂上弓起的脊背，突然觉得那些啃噬着心的分数都变得微不足道。我们蹲在工地围栏边分吃一包辣条时，工头突然喊：”小陈！三楼有根钢筋要卸！”

我跟着人群爬上摇摇欲坠的竹梯，安全帽在头顶叮当作响。钢筋坠落的瞬间，整个世界都在摇晃，我听见阿强嘶哑的呼喊混着金属撞击声。等我从医院醒来时，发现床头摆着母亲寄来的槐花蜜罐，罐底压着张泛黄的纸：”你爹在工地扛水泥，别担心。”

春分那天我收到录取通知书，却收到父亲的病危通知。躺在ICU的玻璃房里，我握着父亲枯瘦的手，他掌心的槐树纹路硌得我掌心生疼。护士说父亲总念叨”蓝布衫要赶在清明前织完”，我摸着病床栏杆上凝结的水珠，突然想起母亲织布时总要在线头打双死结的习惯。

清明雨落得绵密，我跪在老槐树下烧纸钱。灰烬飘向天空时，远处传来布料摩擦的沙沙声。母亲站在田埂尽头，蓝布衫的残片在风里翻飞，她怀里抱着半幅未完成的土布，袖口还沾着新摘的槐花蜜。我们隔着雨幕对视的刹那，她突然笑出声：”傻孩子，槐花蜜罐里藏了你的录取通知书。”

如今我站在母校的礼堂里演讲，台下坐着三百多个来自小城的少年。当我说到”离别是母亲织到一半的蓝布衫，父亲扛在肩头的槐树纹路”时，后排突然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。转头看见阿强抱着个破旧的布包，他肩头落满槐花，像极了那年离乡时老槐树上的落英。

演讲结束时，我摸到口袋里硬邦邦的槐花蜜罐。罐底压着张新写的纸：”蓝布衫织完了，清明前给你寄去。”风穿过礼堂的玻璃窗，带着槐花的甜香，我看见无数细碎的光斑在纸页上跳跃，像无数个正在破茧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