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最后一首歌》
我按下发送键的瞬间，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。光晕里浮动的字句像一群振翅欲飞的萤火虫：”有人说这是我最后一首歌了，听完我就去注销账号。希望我能戒掉网络，2020，中考加油！”这些字在深夜的寂静里格外刺耳，仿佛把整个宇宙的回声都揉碎了撒进我的耳朵。
手机突然震动起来，是高中部的李老师发来的消息：”小满，你妈妈刚才来电话了，说你连续三天凌晨三点还在刷短视频。”我盯着屏幕上的对话框，指尖悬在回复键上迟迟没有落下。去年冬天开始，我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，每天要刷六七个小时的短视频，从早刷到晚，连吃饭都要戴着耳机看直播。直到上个月体检，医生指着B超单上”脂肪肝”三个字，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连续半年没去食堂吃饭了。
“这是你最后一条动态。”我点开置顶的对话框，是三年前转学来的同桌阿野。他发来的视频里，背景是教室后排的涂鸦墙，镜头晃动中隐约可见”2020中考加油”的字样。画面突然静止，他举起手机对准镜头：”我删掉了所有游戏账号，把手机锁进了这个铁皮盒。”铁皮盒在镜头里泛着冷光，像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贝壳。
我忽然想起那个暴雨滂沱的傍晚。当时我正蹲在走廊尽头的角落刷游戏直播，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。回头看见阿野抱着摔成两半的平板电脑，屏幕碎裂的玻璃碴扎进他手背上。他抹了把脸，把沾满玻璃渣的手掌摊在掌心：”你看，这是第27次摔了。”那天他把自己关在医务室三天三夜，出来时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。
“你真的要注销账号吗？”我点开那个标注”绝交”的对话框。去年转学后，我们曾经形影不离，直到我开始沉迷虚拟世界。他发来的照片里，课桌上摆着我们的合照，照片边缘已经卷起，像被岁月啃噬过的花瓣。照片下附着一条语音：”我昨天在图书馆整理旧书，翻到你送我的《百年孤独》，扉页上你写的’愿我们永远年轻’。”
我翻出手机相册，找到去年生日那天收到的礼物——阿野用三个月早餐钱攒下的钢笔。笔帽上还留着他在操场跑步时蹭上的草屑，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，像春蚕啃食桑叶的声音。那天他红着眼睛说：”我跑完二十圈才够买这笔钱。”现在想来，那些被我们用来打游戏的时间，足够他跑完整个学期的晨跑。
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闹铃，是中考倒计时十天的提醒。我望着镜子里熬夜熬出的黑眼圈，想起班主任在家长会上说的话：”你们这代人就像被装进玻璃瓶的萤火虫，明明可以照亮自己的世界，却总想借别人的光。”这句话像根细针，突然刺破了我用游戏构筑的茧房。
第二天清晨，我把手机锁进铁皮盒时，铁皮盒突然从书包里滑落。阿野出现在教室门口，他肩头还沾着清晨的露水，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。我认出那是我们初中时写的”中考誓词”，字迹已经有些模糊，但”不负光阴”四个字依然力透纸背。他蹲下来帮我捡起铁皮盒，金属碰撞的声响惊醒了窗外的麻雀。
“其实我删掉游戏账号那天，就偷偷把铁皮盒里的手机号码记下来了。”阿野的声音混着晨读的读书声，”我查了所有注销账号的教程，但发现最难的不是技术，是戒掉每天划屏的手惯性。”他笑着指指自己还在抽搐的小拇指，那里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痕。
我们开始用铁皮盒装各种”戒网证据”：被揉皱的短视频截图、删掉的游戏充值记录、甚至还有次偷偷录的凌晨三点刷手机视频。这些证据在铁皮盒里堆成小山，像座用欲望砌成的金字塔。每天放学前，我们会轮流给铁皮盒上锁，金属碰撞声里夹杂着我们的誓言：”今天又少刷一小时手机！”
中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那天，我收到了阿野从省重点寄来的明信片。明信片上是他们学校后山的樱花林，落款写着：”你看，我跑完二十圈晨跑的距离，够绕操场八圈半。”背面贴着张便签，上面画着两个小人，一个举着手机，一个举着书本，中间用箭头连接着”2020中考加油”。
考场上发卷子的瞬间，我摸到口袋里的铁皮盒。盒盖上还留着上次上锁时的划痕，像道愈合的伤口。监考老师经过时，我看见他手机屏保是张泛黄的照片，照片里两个少年在操场上追逐，背景是2020年的中考倒计时牌。
放榜那天，我们在学校后山的樱花树下重逢。阿野的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《百年孤独》，书页间夹着张便签，上面写着：”愿我们永远年轻，永远热泪盈眶。”铁皮盒安静地躺在我们中间，盒盖上多了道新锁痕，像道未愈的伤疤。
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我忽然想起那个暴雨滂沱的傍晚。阿野抱着摔碎的平板电脑时，我本可以递给他纸巾，却只顾着低头查看自己的游戏进度。现在想来，那些被我们错过的晨跑、被浪费的晨光、被荒废的青春，都在铁皮盒里化作沉甸甸的叹息。
“听说你考上了市重点？”阿野的声音混着樱花飘落的声音。我摸着铁皮盒上交错的锁痕，突然明白戒掉网络不是删除APP，而是学会与自己的欲望和解。就像铁皮盒里那些证据，既是教训，也是勋章。
我们约定要一起完成”铁皮盒计划”：把每个戒掉的坏习惯都封存在盒子里，等毕业那天一起打开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铁皮盒上，那些交错的影子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。远处传来不知谁在唱《送别》，歌声混着樱花落在铁皮盒上，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我忽然想起那首《最后一首歌》的结尾：”时光不老我们不散。”原来真正的告别不是注销账号，而是把虚拟世界的泡沫挤出去，让真实的光照进心里。就像铁皮盒里的每道锁痕，都是我们与过去和解的印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