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平安符》

凌晨三点的城市像一座沉睡的钢铁巨兽，我蹲在副驾驶座上揉着酸痛的腰，后视镜里映出老张被口罩勒出深痕的脸。他正用袖口擦拭着车窗上的雾气，警灯在雨幕中晕染成橙色的光斑，像极了老家屋檐下垂挂的平安符。

这是入警第七年，我依然记得第一次收到平安符的场景。那年除夕前夜，老张带队处理一场仓库火灾，归队时全身焦黑，却把被烧变形的平安符从灰烬里扒拉出来，郑重地别在我胸口：”小陈，这是老陈头临终前塞给我的，说警察的平安符要传给能扛事的人。”符纸上的朱砂被火舌舔舐得模糊，却始终完整地贴在我左胸。

出警记录仪里存着三百多段惊心动魄的片段，但最让我难忘的是那个暴雨夜。我们追捕逃犯冲进城中村时，雨水顺着防毒面具的缝隙灌进鼻腔，巷子深处传来孩童的哭声。翻进铁皮屋的瞬间，浑身湿透的年轻母亲正用身体护着熟睡的婴儿，她丈夫的摩托车横在门口，车把上挂着褪色的平安符——和当年老张那枚一模一样。

“警队里流传着句话，平安符不是祈福，是托付。”老张把符纸重新缝进我的警服内衬时，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落在值班室铁皮屋顶。他翻开泛黄的值班日志，指着某年台风夜：”那天我们救了七个人，但符纸上多了七个名字。”那晚的平安符被雨水泡得发胀，老张却坚持用红绳重新系紧，”每个沾过平安符的人，都要替它挡一挡风雨。”

去年除夕值班，我在城中村遇见卖糖画的王婶。她颤巍巍地掏出个油纸包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七个平安符。”我闺女在警局当文员，总说警察叔叔最需要平安符。”符纸边角沾着糖浆，王婶布满裂口的手指摩挲着每张符纸上的”平安”二字，”我闺女说，这符纸要贴在能看见万家灯火的地方。”那天我们蹲在路边分食她熬的姜汤，她絮絮说着女儿在警局食堂帮厨、在训练场给新人示范包扎的事，直到警铃骤响才惊觉已过交班时间。

平安符渐渐成了警队特有的传承。新警入职时，老民警会摘下自己胸前的符纸仔细缝进新警的制服，就像老张总说”平安符要传给真正需要守护的人”。去年暴雨导致地铁停运，我们背着伤员蹚过齐腰深的积水。有个穿校服的女孩塞给我个塑料袋，里面躺着张手绘的平安符，背面用铅笔写着：”叔叔，我妈妈说警察叔叔的平安符能保佑她女儿考到警校。”

上个月老张在追车时摔断腿，躺在病床上仍念叨着要赶在春节前缝完三十个平安符。”每个符纸里都该装张全家福。”他指着床头柜上泛黄的老照片，照片里年轻的他穿着旧警服，胸前别着枚褪色的平安符。我替他整理被病痛蜷缩的右手，发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已磨得发亮——那是和妻子在婚礼上交换的”平安戒指”。

除夕夜我值完最后班岗，推开门看见母亲正在给全家福贴新的平安符。客厅电视里正播放我们抓捕毒贩的新闻，她却专注于给每张符纸系红绳：”你爸总说，平安符要贴在看得见平安的地方。”父亲端来热腾腾的饺子，他手背的膏药贴在平安符下方，像枚小小的勋章。窗外的烟花炸开时，我摸到警服内衬里那枚传承了七年的平安符，朱砂痕迹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
平安符的故事在警队口耳相传，却鲜少有人知道最初那枚符纸的来历。老陈头是三十年前的老民警，他牺牲时怀里还揣着那枚平安符。法医说他在追捕持刀歹徒时被刺中要害，但符纸完整地嵌在血泊里，朱砂浸透了三厘米见方的血迹。如今每枚平安符都藏着这样的秘密：老张的符纸里夹着出警记录本撕下的纸页，王婶的符纸里缝着女儿警服的纽扣，我新收的警员小周在符纸夹层里藏了枚生锈的警号牌。

除夕守岁的钟声响起时，我望着窗外万家灯火，忽然明白平安符从来不是祈福的符咒，而是用生命编织的守护网。它贴在冲锋衣上，便成了盾牌；系在红绳里，便成了纽带；缝进警服里，便成了传承。那些被平安符守护过的人，终将成为新的守护者，让朱砂绘就的”平安”二字，在人间烟火里永远鲜红如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