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中的眨眼
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,将办公室的玻璃窗洇成毛玻璃。我揉着发涩的眼角,在电脑屏幕前打了个哈欠。空调出风口呜呜作响,却吹不散黏在皮肤上的暑气。忽然听见身后传来”啪”的一声,转身时正撞见小夏把冰镇酸梅汤贴在我后颈,”林工,你瞳孔都放大成铜铃了。”
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桌沿滴落,在键盘上溅出细小的水花。我望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,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也是这样,把温热的毛巾敷在我发烫的额头。那时他的手比现在小夏的保温杯更冰凉,却让我想起老家后山的竹叶,在秋风中簌簌地响。
二十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,我蹲在竹篾编的摇床上数星星。祖父的烟斗在月光里明明灭灭,火星子落进搪瓷缸里的茶汤,惊醒了沉睡的蜻蜓。”困了就眯一会儿,等月亮爬上槐树梢再醒。”他总这么说,粗糙的拇指摩挲着我眼下的乌青。竹床的棕绳硌得后背发痒,我却觉得比夏夜的露水更让人安眠。
后来我搬进城市,祖父的烟斗和竹床一起落满灰尘。现在小夏总会在我加班时送来冰镇饮料,她手腕上戴着智能手环,能监测到我的心率异常就立刻敲门。上周暴雨夜我通宵改方案,她举着伞在写字楼门口站了两个钟头,直到保安把我找到。雨点砸在伞面上,像极了老家屋檐下的水帘。
茶水间的微波炉”叮”地响起时,我正盯着屏幕右下角跳动的23:47。小夏把热好的牛奶推到我面前,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。”上个月体检报告出来没?”她摘下眼镜擦拭,”医生说你睡眠负债已经超过三个月。”我接过杯子,掌心触到她指尖残留的消毒水味,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握着我的手,掌纹里还沾着竹篾划破的伤口。
窗外的霓虹灯次第亮起,将玻璃幕墙染成斑斓的油画。小夏打开笔记本电脑,屏幕蓝光照亮她鼻梁上的细汗。”我查到个新算法,或许能优化这个模块。”她调出代码界面,光标在她指尖跳跃,像极了老家夏夜飞舞的萤火虫。我望着她鬓角新冒出的白发,突然意识到她眼角的细纹比我还要深。
茶水间的自动咖啡机开始运作,蒸汽在玻璃窗上凝成白雾。小夏把冰美式推给我,杯底沉着两块方糖。”记得你以前总说甜食会发胖。”她笑着,眼角的笑纹里藏着细碎的星光。我忽然想起十年前在图书馆通宵备考,她把带来的巧克力掰成两半,说”甜食是给追梦人的燃料”。
凌晨三点的写字楼只剩下我们俩。小夏调试着新程序,键盘敲击声和空调共鸣,在空旷的走廊回荡。我望着她伏案时露出的后颈,那里有块硬币大小的胎记,像祖父烟斗上那个被烟丝熏黑的凹痕。忽然想起上个月整理旧物,翻出她中学时的日记本,扉页写着:”我要成为像林工这样,永远在代码里种星星的人。”
晨光穿透云层时,小夏的代码终于通过测试。她揉着酸痛的脖颈,发现我靠在椅背上睡着了。冰美式在桌上凝出薄霜,她轻轻把我唤醒,指尖拂过我眼角的细纹,像在抚平程序中的bug。我们相视而笑,玻璃窗外的城市正在苏醒,车流如时间的河流,载着无数个疲惫的眨眼奔向黎明。
走出写字楼时,小夏的智能手环突然震动。她低头查看,是祖父墓园的保洁阿姨发来的消息:”林工,您爷爷的竹床换新席子了。”晚风掠过耳际,带着玉兰花的香气。我握紧小夏的手,忽然明白那些疲惫的眨眼里,藏着比代码更永恒的星光——是祖父在竹床上数过的星星,是小夏在键盘上种下的星辰,是我们用无数个困倦的瞬间,编织成的人间银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