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碎瓷记》
我蹲在碎瓷片堆里，指尖触到冰凉的边角时，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。他浑身湿透地冲进我家门，发梢滴着水，怀里却护着个青瓷香炉，说是从古玩市场淘来的宝贝。
“你看这开片纹路多美，像不像我们初遇时的云纹裙？”他当时把香炉举到路灯下，釉色在雨幕中泛着幽光。我穿着那件被咖啡渍染花的旗袍，被他捧着的手腕贴着发烫的脸颊。此刻满地狼藉中，那些细如发丝的裂痕正像蛛网般爬满我的生活。
一、青瓷开片
我们是在古玩市场认识的。他总穿靛青色改良唐装，腰间系着靛蓝丝绦，像幅走出来的水墨画。我跟着大学同学学修瓷器的手艺，在修复室里被碎瓷片划破手背时，他默默递来金创口贴，说这种老瓷片锋利如刀，要小心。
“修复瓷器讲究’金缮’，”他教我拿大漆填补裂缝，”就像感情，裂痕处填上金粉反而更美。”那时我总爱穿月白色旗袍，他说是”青瓷白里透着月华色”。我们会在修复室通宵赶工，他教我辨识不同朝代的冰裂纹，我给他讲宋代官窑的烧制秘辛。
创业初期租的仓库在城郊，漏雨的屋顶下堆满待修的瓷器。他总在雨天抱着湿漉漉的包裹进门，说是从拆迁老宅里抢救出来的宝贝。我给他熬姜汤驱寒时，他忽然说：”等我们的工作室开起来，你每天都能穿旗袍来上班。”
二、金缮迷途
工作室开张那天，他特意换了身明黄色中山装。我穿着改良旗袍站在展柜前，玻璃映出他得意的笑容。第一笔大额订单来自地产公司，他连夜修改方案，却在庆功宴上喝得烂醉如泥。我扶着他回家时，听见他打电话：”老李，这批仿古瓷的标价再压低五成，他们要拿去装新楼盘的样板间。”
我开始发现不对劲。他总说”瓷器无价”，却把我们的修复室改成了快闪店。有次我撞见他在和客户握手，西装袖口露出半截玉镯——那是我送他的生辰礼。更可怕的是，他开始频繁参加商务酒会，回来时身上总带着陌生香水味。
某个深夜，我在仓库翻找旧账本，发现他偷偷把公司利润转进了个人账户。月光透过天窗照在满地碎瓷上，那些金缮的裂痕在光线下泛着刺眼的光。我举着账本冲进他书房，他却笑着把账本撕碎，说：”修复瓷器要耗三年，修复感情又需要多少年？”
三、冰裂纹现
复合是在冬至那天。他抱着修复好的汝窑天青釉碗出现在我家门口，碗底用金粉写着”破镜重圆”。我穿着那件被咖啡染花的旧旗袍，看着他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。他说要带我去看冰裂纹在月光下的美，却在小区花园里吻住了我。
后来我才知道，那碗天青釉是他在二手市场淘来的赝品。他故意让修复室的技术员做旧，再以天价卖给收藏家。更讽刺的是，那支玉镯是他从客户那里骗来的，镯内刻着对方公司的LOGO。
最让我心寒的是修复室里的那些瓷器。他声称要捐赠给博物馆，结果全被做成旅游纪念品。有次我看见他给游客讲解：”这裂痕是岁月的馈赠，就像感情…”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，游客正举着手机拍照，背景里是”金缮艺术工作室”的招牌。
四、釉色新生
彻底觉醒是在春分那天。我站在修复室门口，看着满墙的裂痕像张扭曲的脸。他正在教新来的学徒金缮，动作熟练得像在修补自己的面具。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，他捧着青瓷香炉的模样，那炉子后来在搬家时摔成了三瓣。
我烧掉了所有金缮工具，把工作室改成了瓷器回收站。现在学徒们用3D打印技术复原破损瓷器，碎瓷片成了艺术创作的材料。有次他来参观，看见满墙的电子屏循环播放修复过程，忽然说：”原来金缮的终极目的是复原，不是掩盖。”
我们坐在修复室的落地窗前，看着夕阳把碎瓷片染成金色。他终于坦白，当年创业压力太大，担心我离开。我摸着他腕间的疤痕——那是三年前被瓷片划伤的痕迹——忽然明白有些裂痕永远无法修复，就像被欺骗过的信任。
“要不要试试用现代技术修复那支玉镯？”我递给他一块3D打印的玉片，”用纳米材料填补裂缝，比金缮更持久。”他愣了愣，眼角泛起泪光。窗外春雨淅沥，恍惚间又看见那个雨夜，他浑身湿透地护着青瓷香炉，釉色在路灯下泛着温柔的光。
如今我们的工作室成了网红打卡地，年轻人带着碎瓷片来定制纪念品。有个女孩送来摔裂的婚戒，说要修复后重新戴上。我教她用激光焊接技术，她突然说：”阿姨，我以前觉得破镜重圆是奇迹，现在才明白有些裂痕就该留在回忆里。”
暮色渐浓时，我看见他正在教新学徒用电子显微镜观察瓷片结构。他转身时，我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，像极了那些修复过的冰裂纹。或许真正的破镜重圆，不是修补裂痕，而是学会与裂痕共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