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晚自习的蝉鸣》
教室后排的吊扇在暮色中吱呀转动,将最后一缕夕阳剪成细碎的金箔,撒在堆积如山的练习册上。我趴在冰凉的课桌上,数学卷子上的几何图形像只张牙舞爪的怪物,草稿纸上的算式却越写越歪。作业本里夹着半张被汗水洇湿的纸条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”明天交”,像极了我此刻慌乱的心跳。
九月的晚风总带着潮湿的槐花香,从窗外漏进来时,会把讲台上的三角板吹得微微摇晃。李老师夹着教案进来时,粉笔灰在光束里浮沉,我看见他灰白的鬓角沾着几片银杏叶。前排的陈小雨突然转过头,用草稿纸折的纸飞机擦过我的发梢,”喂,林小满,你昨天说要做数学模型?”我手忙脚乱去接,纸飞机却载着半块橡皮从过道溜走,在瓷砖地上弹跳着撞上张子航的课桌。
那个总坐在第三排的男生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,袖口挽到手肘露出晒成小麦色的胳膊。他总在课间用圆规在课桌上刻小洞,说要把装着愿望的硬币塞进去。那天我分明看见他弯腰捡纸飞机时,后颈有颗小痣在夕阳下泛着红晕。数学课代表收作业时,我的《几何原本》练习册被遗落在讲台边沿,他弯腰去捡的瞬间,我听见铅笔盒里钢笔滚动的清脆声响。
“这道题用辅助线法更简单。”他不知何时站在我课桌旁,白衬衫袖口沾着粉笔灰,”你看,把外角平分线…”我盯着他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的流畅弧线,突然发现他左手无名指有道浅浅的月牙形疤痕。后来每次他经过,我总盯着这道疤出神,直到前桌的周晓薇憋着笑捅我胳膊:”张子航妈妈做的糖醋排骨,他吃第三块时才会露出这个标志。”
晚自习的灯光次第亮起时,我数着吊扇叶片的阴影在墙上游走。作业本上的”解”字越写越大,墨水在”证明”二字上晕成模糊的云团。忽然有温热的触感碰了碰我的后背,转头看见张子航递来的半瓶冰镇可乐,塑料瓶身还凝着水珠。”数学老师让我问你要不要去小卖部买包辣条。”他的声音混着窗外渐起的蝉鸣,”听说新到的蜜汁藕…”
我捏着易拉罐的手指微微发抖,指甲盖在铝罐上留下月牙痕。小卖部门口的玻璃柜台映出我们重叠的影子,冰柜里的橘子汽水冒着白雾,老板娘围裙上沾着面粉。当我咬下第一口焦糖色的藕片时,暮色已经漫过教室的窗台,张子航的校服兜里露出半截《五三》数学卷,封面上印着”中考冲刺”四个红字。
期中考试前夜,我抱着堆成小山的复习资料往家走。晚风掀起窗帘一角,月光把书架上的《时间简史》照得发亮。张子航突然从巷子口跑出来,手里攥着被揉皱的纸团:”林小满,你昨天答应教我做函数图像!”我看着他运动鞋上沾的泥巴,想起他总说”解题就像解开心结”,突然把纸团塞回他手里:”明天午休,带支铅笔来教室。”
十二月的阳光斜斜切进教室时,我正在黑板上画抛物线。张子航的影子投在函数图像上,像道温柔的渐近线。他握着铅笔的手指关节发白,我看见他校服第二颗纽扣系得歪歪扭扭。”这里为什么平移不改变形状?”他鼻尖沁着细汗,眼镜片上蒙着薄雾。我指着坐标系里交错的线条:”就像我们总在原点附近徘徊,但成长就是学会带着坐标轴走。”
毕业典礼那天,我站在礼堂后台整理流苏,听见有人用口琴吹《送别》。张子航穿着西装从侧门进来,袖扣闪着银光。他递给我一盒银杏叶书签,每片叶脉都写着公式。”其实我偷偷看了你三年作业本。”他耳尖泛红,”每次你画辅助线,我都觉得像在解自己的心结。”我摸到书签背面有行小字:”当函数遇见方程,当蝉鸣遇见月光,我们终将在xy轴上相遇。”
如今我坐在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前,翻开泛黄的《几何原本》,窗外的银杏叶正簌簌飘落。手机屏幕亮起,张子航发来张照片:他站在母校门口,身后的黑板写着”函数与方程,相遇即永恒”。我忽然想起那个晚自习的蝉鸣,想起他教我解的不仅是数学题,更是如何把成长的烦恼折成纸飞机,飞向盛夏的晴空。
暮色中的图书馆开始亮起星星点灯的台灯,像极了当年教室里摇晃的日光灯。我摩挲着书签上模糊的公式,终于明白真正的无忧无虑,不是作业本永远写不完,也不是暗恋对象是否回头,而是那些在蝉鸣与粉笔灰交织的时光里,我们曾如此用力地,活成彼此青春坐标系里最明亮的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