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外婆的菜刀与专科》

“小满，你说专科是不是比大学少两年？”外婆把菜刀在砧板上剁得咚咚响，案板上的萝卜丝撒了一地。我正蹲在厨房择菜，闻言手一抖，碧绿的菜叶掉进水盆里。

这是外婆第一次来我的大学城。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夹袄，袖口磨出了毛边，脚上那双千层底布鞋沾着菜场的水渍。我注意到她始终盯着我书桌上贴着的”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科”的便签发呆，像在看一幅陌生的地图。

“外婆，这是专科学院，学两年技术。”我蹲下来想帮她收拾案板，却看见她布满老茧的手正颤抖着擦拭菜刀。刀刃映出她眼角的皱纹，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。

记忆突然倒带回老家那个飘着稻香的清晨。十五岁的我蹲在田埂上，看外婆用那把祖传的菜刀剁猪草。青灰色的晨雾里，她总说：”刀要磨得快，日子才过得利索。”那时她刚从县农技站学回嫁接技术，把嫁接好的橙树苗种在村口，说这样来年能多收两成果子。

“食堂的菜还合口味吗？”外婆突然打断我的话，把切好的黄瓜码成整齐的方阵。案板上的萝卜丝被她重新收拾，排列成歪歪扭扭的”专”字。我望着她花白的鬓角，想起去年暑假她偷偷往我行李箱塞腌萝卜，说”路上吃，别饿着”。

食堂的餐盘堆成小山时，外婆突然冲进打饭窗口。”阿姨，能再给个鸡腿吗？”她举着饭卡的手在发抖，”我闺女小时候最爱吃这个。”阿姨笑着递给她两个鸡腿，她却把其中一个塞进我手里：”小满最爱吃。”我这才想起，从小到大，外婆总把最好的食物留给我。

傍晚在宿舍楼顶，外婆裹着旧围巾教我包饺子。”专科学院就像这饺子，得把馅儿揉透了才不破。”她捏着面皮的手指节凸起，像老树盘虬的根。面皮在她掌心翻飞，包出歪歪扭扭的元宝饺。我突然发现她包的饺子和二十年前我包的如出一辙——露着馅的角，捏得歪斜的边。

“外婆，您怎么总问这些？”我舀起一勺饺子汤，看热气在她银白的发梢袅袅升起。她正用筷子戳着面皮上的褶皱：”你们年轻人学的东西，我这老太婆听不懂。可你们吃饭的时候，我总想着是不是该多给添个菜。”

深夜的宿舍楼静得能听见鼠标点击声。外婆蜷在楼梯拐角睡着了，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馒头。月光透过纱窗洒在她肩头，照见馒头上的齿痕——那是她用牙齿咬的。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，她整夜用牙齿咬着退烧贴给我降温，齿痕在皮肤上留了整整三天。

第二天清晨，外婆在校园里迷了路。我举着地图在樱花树下找她，却看见她正踮着脚往食堂的窗户里张望。透过玻璃，她佝偻的背影和三十年前在镇供销社抢购粮票的身影重叠。我快步跑过去，她却突然转身，从围裙兜里掏出个油纸包：”这是你妈留给你的，说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…”

油纸包里躺着半块发硬的桃酥，包装纸上用铅笔写着”1983.6.15″。我忽然明白，那些关于专科的追问，不过是她笨拙的试探——就像当年她总把桃酥藏在米缸底，只为在我放学时能给我一个惊喜。

毕业典礼那天，外婆穿着我淘汰的西装，西装口袋里别着我用菜刀刻的”专”字。她举着手机拍我的学士帽，镜头却总对准我胸前食堂发的餐卡。典礼结束时，她突然冲向主席台：”谢谢你们给专科生发餐卡！”全场笑声中，她把餐卡举过头顶，像举着一面会发光的旗帜。

如今每当我路过食堂，总会想起外婆把萝卜丝摆成”专”字的样子。那些看似笨拙的询问，实则是岁月长河里最温暖的摆渡。在这个信息奔涌的时代，我们或许永远无法完全理解长辈的困惑，但请记得，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，在生活的褶皱里为我们缝补着爱的针脚。

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，依然会在每个清晨准时响起。只是现在，我知道那不是在准备猪草，而是在为远方的游子，剁碎一整个世界的牵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