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夏夜烟火与星辰大海》
七月的蝉鸣在梧桐叶间织成密网,我站在天台边缘,望着远处被暮色染成紫罗兰色的天空。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,对话框里积攒的未发送消息像未结痂的伤口。三年前的那个夏夜突然从记忆深处浮上来,带着潮湿的栀子花香。
那时我刚搬进城西的出租屋,老式居民楼的三层阁楼被爬山虎覆盖得严严实实。楼道里总飘着隔壁王婶炖汤的香气,电梯间永远挤满赶末班车的上班族。某个暴雨突袭的傍晚,我在便利店躲雨时遇见了林小满。她穿着沾满雨珠的白色连衣裙,怀里抱着被雨水打湿的《飞鸟集》,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晕开小小的蓝花。
“要一起等雨停吗?”她仰起湿漉漉的脸,眼睛像浸在雨中的黑曜石。我们坐在便利店屋檐下的长椅上,看雨水在玻璃幕墙上蜿蜒成发光的溪流。她给我读泰戈尔的诗:”生如夏花之绚烂,死如秋叶之静美。”那时我还不懂,有些承诺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像蒲公英的种子般悄然扎根。
我们开始每周三晚在便利店相遇。小满总带着不同的书,有时是《小王子》,有时是《追风筝的人》,书页间夹着她手绘的星空图谱。她的手指细长,握着书页时会无意识地在空白处画小星星。某个停电的夏夜,我们被困在便利店后巷的仓库里,应急灯将她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。
“你说烟火最亮的时候,是不是像星星碎在了天上?”她突然问。我望着铁皮屋顶外炸开的闪电,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看过的烟花。那个瞬间,我脱口而出:”等我攒够钱,就带你去海边看真正的烟火。”
承诺像颗未成熟的青橄榄,酸涩却甘甜。我们开始计划未来的模样:租间带落地窗的公寓,养只叫银河的橘猫,在窗台上种满风信子。小满的素描本里渐渐多出我们的双人画像,她总把我的轮廓画得比她高半个头。直到某个加班的深夜,我接到母亲电话,父亲的心脏手术需要紧急手术费。
那天我抱着电脑在便利店门口坐了一夜,看小满提着菜篮经过时,我追出去说”对不起”。她蹲下来查看我手背的烫伤,冰凉的指尖触到我掌心的创可贴:”要打三通电话才能凑够钱对吗?”我点头时,眼泪砸在她新买的帆布鞋上。
手术很成功,但我的生活开始像被揉皱的糖纸。连续三个月加班到凌晨,便利店成了唯一的避风港。某个暴雨夜,我撞见小满和同事在仓库里分食泡面,她耳后的碎发被雨水黏在颈侧,像只淋湿的雏鸟。我默默买下两箱牛奶放在收银台,转身时听见她对着电话说:”暂时不租房子了,省下的钱给爸爸买营养品。”
深秋的梧桐叶落满台阶时,我终于攒够去青岛的机票。登机前夜,我在便利店后巷找到蜷缩在纸箱里的小满。她瘦得像片枯叶,怀里紧紧抱着那本《飞鸟集》,扉页上用蓝墨水写着:”生如夏花之绚烂,死如秋叶之静美。”我抱起她时,她冰凉的手指勾住我的脖颈,像抓住最后一片浮木。
海风裹着咸涩的浪花扑面而来,我带她去了八大关看跨年烟火。当第一簇金红的光刺破夜幕时,小满突然剧烈咳嗽起来。她指缝间渗出的血丝在烟火光晕中飘散,像坠落的流星。急救车呼啸着碾过石板路时,我看见她最后看了眼漫天绽放的烟火,睫毛上凝着细碎的星光。
如今我仍会在每个夏夜登上天台。玻璃瓶里的许愿纸星星在风中摇晃,那是这些年收集的:给升入医学殿堂的表弟,给转学去墨尔本的表妹,给在非洲支教的同事。有时会遇见新搬来的邻居在阳台上浇花,她手腕上的银镯叮当作响,像极了小满丢失的那只。
前些天路过老便利店,店主说后巷仓库要改建停车场。我买了瓶气泡水坐在原处,看阳光穿过爬山虎的缝隙,在玻璃幕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手机突然震动,是父亲发来的消息:”手术五年了,最近开始学写诗了。”我笑着回复:”替我念给海风听吧,他说想给每朵浪花写首十四行诗。”
夜色渐浓时,天边忽然划过流星。我忽然想起泰戈尔的另一句诗:”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,但我已飞过。”或许真正的夏夜烟火不在某个特定的坐标,而是心间永不熄灭的光。那些未能兑现的承诺,终将在时光的窖藏中,酿成星辰大海。
远处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,我仰头望着渐次亮起的路灯,忽然明白:有些遗憾就像夏夜的露水,转瞬即逝,却让盛夏永远带着微凉的温度。而属于我们的故事,早被写进银河的年轮里,成为宇宙间最温柔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