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传承》
夏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老式客厅,妈妈握着手机在茶几上反复摩挲,银发垂落在手机屏幕的蓝光里。我伸手要接过来,她却像护着什么珍宝似的,”别碰,让我试试”。这个画面让我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,也是这样一只青筋凸起的手,握着我的小手教我拿筷子。
那时的我总嫌学不会夹菜,米粒总从筷子间漏下来,在白瓷碗里堆成小山。妈妈不厌其烦地拆开竹筷,用红绳系成两根小线:”看好了,筷子是两根线,线头要捏在指尖。”她先把米粒堆成尖尖的塔,再示范如何用指尖捏住两根线头,轻轻一挑,米粒就乖乖跳进碗里的动作。可轮到我时,米粒就像长了翅膀,总在筷子松开的瞬间飞走。
“手要像托着露珠那样。”妈妈把我的小手包进她的大掌,带着我一遍遍练习。竹筷在掌心磨出细红的印子,米粒还是不听话。直到有天我忽然发现,当筷子夹住米粒时,要像捧着易碎的玉器,拇指和食指要像钳子般合拢,无名指和小指则要像两个小钩子,把米粒稳稳固定在筷尖。
如今我教妈妈用智能手机时,她却总把指纹解锁按错方向。我指着屏幕上的圆圈:”这里画圈圈。”她却固执地要按方框,”手机应该像遥控器,有开关和按键。”我忽然明白,当年教她用筷子时,她也是这样误解我的方法。记得有次我教她用筷子夹花生米,她非要像夹饺子那样平放在碗底,结果花生米总是骨碌碌滚到碗边。
“您看,这个是扫一扫。”我把二维码贴在手机上,妈妈却盯着屏幕上的小图标发呆。她年轻时在供销社当会计,那些铁盒账本和圆珠笔在她手里得心应手,可面对触屏和WiFi信号,就像面对完全陌生的世界。我教她视频通话时,她紧张得把手机举得老高,仿佛要隔空和远方的女儿说话。
那天我教她发微信消息,她突然说:”就像当年你学写毛笔字?”我愣住了,想起她教我握毛笔时,总要把宣纸铺在八仙桌上,让我看着字帖慢慢描摹。现在她握着手机,指尖在屏幕上划出歪歪扭扭的横竖,忽然说:”这字写得真好看,像你小时候写的。”
暮色渐浓时,妈妈在视频通话里教我腌咸菜。她把青辣椒按我教的方法切成段,却把蒜瓣忘在案板角落。我笑着提醒,她反而认真地说:”这就跟当年你教我用手机一样,总记不住哪个是哪个。”我望着她眼角的皱纹,忽然发现那些教我吃饭的双手,如今也长满了老年斑。
月光漫过窗棂时,妈妈终于能熟练地给老家打视频电话。她对着镜头比划着教方言:”个女娃要勤快,灶台水缸不能闲着。”我忽然想起她教我用筷子时,总说”夹菜要像捧月亮”,现在她教我用手机,却把生活比作永不完结的菜谱。
深夜整理旧物时,从母亲的首饰盒底翻出个红绸包。里面裹着双竹筷,筷柄还留着当年用红绳系的痕迹。二十年前的米粒在记忆里重新扬起,和此刻手机里视频通话的笑声交织成网。那些教与学,像筷子与手机,看似是两代人的鸿沟,其实都是传递温暖的通道。
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,我轻轻握住那双布满皱纹的手。她正专注地研究手机地图,想找到新开的菜场。”别急,慢慢来。”我把她手背上的老年斑摸了摸,就像当年她教我握筷子时那样。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在地板上叠成两代人的形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