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未寄出的信》
九月的晚风卷着银杏叶扑在窗棂上,我摩挲着泛黄的信纸,指尖忽然触到一行褪色的钢笔字:”若你看到这封信,说明我们终究没有走到最后。”这是林小满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,信纸边缘还沾着当年她打翻的蓝墨水,像极了她眼角未干的泪。
那是高三的深秋,我作为转学生站在教室后排,看着讲台上那个扎着马尾的姑娘。林小满总爱把课本竖在课桌上,像举着盾牌般与老师据理力争。当她说出”这道题应该用几何法解”时,粉笔头擦着我耳畔飞过,在黑板上划出长长的白痕。我慌忙低头,却听见前排男生憋笑的声音。
“新同学?”清泠的嗓音惊得我差点摔了钢笔。林小满转过头,琥珀色的瞳孔映着窗外摇曳的梧桐,”我叫林小满,坐我旁边。”她晃了晃手中的自动铅笔,金属笔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。那天我们分食着从食堂带来的糖炒栗子,她教我辨认北斗七星时,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。
课间操的广播总在此时响起。林小满会拽着我往操场西北角跑,那里有棵百年香樟树,树洞里塞着无数张匿名纸条。她神秘兮兮地掏出火柴,在暮色中点燃一张泛黄的纸:”看,这是去年有人写的愿望。”跳动的火光映着她微红的耳尖,我忽然觉得那些关于青春的困惑,原来都有人替我写在风里。
高二寒假的暴雪夜,我们裹着同一条毛毯在图书馆温书。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鸣,林小满的呼吸喷在我后颈,带着薄荷糖的清凉。”其实我数学一直及格边缘。”她突然开口,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,”但每次看到你解题的样子,总觉得特别安心。”我慌忙把草稿纸折成纸飞机,看它在暖风里划出歪斜的弧线。
直到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。我抱着被退回的竞赛报名表蹲在走廊拐角,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林小满冲过来时,马尾辫散开成凌乱的发丝,她夺过表格撕得粉碎,纸屑像白蝶般飘落在她苍白的脸上。”你明明可以保送重点大学,为什么要做这些无用功?”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,”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帮你补课,把舞蹈比赛都推了?”
我望着满地纸屑,忽然想起她总在课间偷偷练习转圈,裙摆扬起的弧度像初春的柳枝。那天之后,我们开始刻意错开放学时间,她书包里永远装着没写完的习题册,我课桌抽屉里多了本《时间简史》。直到某个黄昏,我在香樟树下捡到半块碎裂的银杏叶,背面用铅笔写着:”对不起,我害怕失败。”
高考前夜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我们挤在空教室复习,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像急促的鼓点。林小满突然抓住我的手,掌心滚烫的温度穿透校服布料。”如果考不上同一所大学,我们还能做朋友吗?”她的声音混着雨声,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。我摸到她腕间细小的疤痕,那是去年跳楼未遂时留下的,像道未愈合的伤口。
放榜那天,我在省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旁发现张字条:”我去了普通一本院校,但数学拿了最高分。”信纸右下角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,像只笨拙的知更鸟。我站在香樟树下等了三个小时,直到暮色将树影拉得老长,才看见林小满撑着透明雨伞走来,伞沿还挂着未干的雨珠。
“其实我申请了转学。”她把伞塞给我,自己冒雨跑向公交站,”听说你们学校有天文社。”我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,忽然想起她曾说:”星星再遥远,也值得抬头仰望。”后来我收到她从云南寄来的明信片,背面是苍山雪景,邮戳日期是转学后的第一个冬天。
去年深秋回母校演讲时,我在香樟树下遇见抱着画板的林小满。她鬓角有了浅浅的白发,但眼里的光依旧清亮如初。”我开了间星空观测馆。”她指了指远处正在建设的玻璃穹顶,”每个夜晚,我都会想起你说的话:’就算散作星尘,也要照亮彼此的轨迹。'”暮色中,我们相视而笑,银杏叶在风中旋舞,像无数未寄出的信笺。
如今我常在深夜整理旧物,那些被时光浸润的信纸、竞赛报名表、银杏叶标本,都在无声诉说着成长的重量。林小满的最后一封信始终没拆封,信封里装着张泛黄的纸条,上面用铅笔写着:”若你看到这封信,说明我们终究没有走到最后。”我忽然明白,有些告别不是终点,而是让遗憾成为永恒的星光,照亮后来者前行的路。
窗外的银杏树沙沙作响,我轻轻将信纸叠成纸船,看它在月光下泛起细密的涟漪。或许真正的告别,是学会与遗憾和解,在记忆的河床上,让那些未说出口的”再见”,都化作春日里无声的细雨,滋养着来时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