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青玉案·碎金记》
暮春三月的梧桐叶簌簌落在青石板上,我蹲在御花园的角落里擦拭那柄断刃飞镖。金丝楠木的案几上,七皇子摔碎的鎏金香炉正冒着袅袅青烟,炉中残香与记忆里那日飘散的龙涎香气息重叠在一起。
六岁那年的惊蛰,我偷溜出将军府后院练飞镖。春寒料峭中,七皇子新制的玄色抹额被我的铜镖划开三寸长的口子。他攥着染血的绸缎冲过来时,我正慌乱地往草垛里躲。他额角还沾着未化的雪粒,声音却比檐角融化的冰棱更冷:”小丫头,你可知这是先帝赐的蟒纹抹额?”
我缩在枯草堆里数心跳,突然听见布料撕裂的脆响。七皇子弯腰捡起半截抹额,金线在暮色中泛着冷光。他忽然笑了,眼尾的泪痣在夕阳下像粒将坠未坠的朱砂,”赔我。”他说这话时,指尖还沾着抹额上的金线碎屑。
我攥着发带的手沁出冷汗。将军府的账房先生上月刚教过我算术,七皇子每月零花钱有三百两白银。可我只有这条浸过药水的靛蓝发带——母亲临终前缝在我襁褓里的护身符。那天我咬破手指,在发带系上七枚铜钱:”赔您个能擦眼泪的。”
七皇子的笑声惊飞了满树麻雀。他忽然把抹额抛过来,金线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:”拿去,当我的护身符。”暮色中,我看见他袖口露出的半截疤痕,像条蜈蚣趴在蟒纹上。
八岁生辰那日,我学轻功摔断了墙头。将军府新得的金丝雀被压在墙根,羽毛散成一片金雨。七皇子举着鸟笼冲进府门时,我正抱着死去的雀儿发抖。他额角的汗珠砸在笼沿,溅起细小的金粉:”将军府连只鸟都护不住!”
我摸着笼中冰凉的身体,突然想起六岁那年的发带。将军府的药匣里还有半瓶止血的紫珠散,我颤抖着割下兔子右耳——那是阿爹从塞外带来的白玉兔,耳朵上也有粒朱砂痣。
七皇子冲过来抢兔子时,我忽然想起他教我射箭的午后。他握着我的手在桑皮纸上画靶心:”错了就再射,就像…”话音被骤起的狂风卷走,我看见他眼底的慌乱,像极了我第一次射中靶心时,他眼里的光。
“赔您个会唱歌的。”我把兔子放在他掌心,金丝雀的尸体在笼底泛着冷光。七皇子突然红了眼眶,他解下腰间的玉佩砸在青石板上:”滚!再让我看见你,就把你送进冷宫!”
我跪在碎玉前数着裂纹,突然听见他轻声说:”明天…去我宫里领赏。”那日我抱着玉佩离开时,看见他站在梧桐树下,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株倔强的松柏。
十年后的上元夜,我作为礼部尚书的千金,跪在七皇子的龙椅前。他鬓角已染霜雪,手中把玩着那枚断成两截的玉佩。我提起裙摆行礼:”陛下,臣女今日来领赏。”他突然大笑,笑声惊落了殿前的宫灯。
“当年那兔子的耳朵…”他忽然握住我的手,我腕间的紫珠散沾在他掌心。十年前割下的伤口早已愈合,可我们掌心的纹路,依然像当年那道金线抹额,在暮色中蜿蜒成河。
殿外的雪开始飘落,我看见他鬓角的白发,突然想起六岁那年的雪粒。原来有些裂痕,终会在时光里生出新的纹路。就像他当年摔碎的鎏金香炉,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御花园的紫藤架下,炉中残香与当年龙涎香的气息,在春风里融成了新的味道。
我轻轻拂去他肩头的落雪,突然听见十年前那个暮春的回声:”赔您个能擦眼泪的。”这次换我笑着应声:”陛下,臣女这就给您赔个能暖宫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