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蝴蝶标本》
我总在深夜惊醒,听见母亲在厨房剁排骨的声响像钝刀划过铁皮。十三岁那年的雨季,这种声响会随着雷声在耳膜里共振,震得我蜷缩在床角发抖。父亲醉醺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,我会把脸埋进被子里,数着肋骨硌到下巴的次数,直到那双沾满油渍的皮鞋终于踏过门槛。
一、铁盒里的蝴蝶
阁楼铁盒里躺着十二只蓝闪蝶标本,翅膀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。那是母亲用裁纸刀划开我的掌心时留下的,血珠渗进标本框的瞬间,我听见蝴蝶振翅的声音。父亲把铁盒摔在桌上时,玻璃碎片像冰碴子扎进我的皮肤,母亲却笑着说:”你像只倔强的蝴蝶,偏要往火里扑。”
那年我十岁,数学竞赛得了省二等奖。父亲把奖状折成纸飞机扔出窗外,纸飞机在梧桐树下打着旋儿,最后卡在邻居家的空调外机上。母亲蹲在院里捡拾纸屑,指甲缝里嵌着墨汁,像被生活掐出的血痕。我躲在窗帘后,看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,长到能触到那株枯死的茉莉。
二、断线的风筝
十七岁生日那天,我在校门口的报刊亭买了本《瓦尔登湖》。老板娘用报纸包书时,指尖残留的油墨香让我想起母亲切菜的节奏。那天傍晚,我把书塞进父亲刚买的智能手机——他总说电子书省地方——然后逃课去了火车站。
绿皮火车鸣笛时,我攥着母亲塞给我的存折,里面躺着三年来的压岁钱,数字被汗水洇得模糊。车厢连接处,陌生女孩的香水味混着尿骚味,我靠在铁皮座椅上,看窗外的麦田一闪而过。母亲从背后递来保温桶,里面是父亲腌的香椿芽,咸涩的味道让我想起阁楼铁盒里的血珠。
三、蜕皮的蝉
在汽修厂打工的第七个月,我的手指关节肿得握不住扳手。老板娘教我识别汽车电路图时,她腕间的玉镯磕到引擎盖,发出清脆的响。那天收工后,我在城郊的废品站遇见了阿宁,他正用铁钩翻找报废的自行车。
“要不要试试改装电动车?”阿宁的工装裤沾着机油,像幅未干的油画。我们蹲在车棚里,用改锥拆解生锈的齿轮,金属碰撞声里,我忽然听见自己骨骼生长的声音。当第一辆改装电动车在夜市鸣笛时,我看见母亲站在人群最后,她手中的保温桶摔得粉碎,香椿芽混着玻璃渣铺满柏油路。
四、羽化的疼痛
现在我的工作室在旧城区的天台上,晾衣绳上挂着父亲从工地捡来的钢筋,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上周母亲寄来包裹,里面是母亲手写的菜谱,牛皮纸上晕开的水渍像泪痕。我拆开时,看见夹在其中的蓝闪蝶标本,翅膀上多了道细密的裂痕。
“蝴蝶要经历四次蜕皮才能飞翔。”我在直播镜头前展示修复后的标本,观众问及修复秘诀,我举起手中的镊子:”就像人要挣脱四次枷锁。”弹幕里突然跳出条留言:”你父亲在工地摔断了腿。”我盯着屏幕上的文字,想起那个暴雨夜,父亲拄着拐杖出现在工作室门口,裤脚还沾着水泥。
五、飞越的轨迹
昨夜整理旧物时,从母亲遗留的针线筐底翻出张泛黄的纸。是父亲年轻时写的信,字迹被雨水泡得模糊:”等小满考上大学,就带她去看真正的蝴蝶谷。”信纸右下角有母亲用红笔添的注:”他连钢笔都不会握。”
我站在天台边缘,看晚霞把云朵烧成金红色。风掠过耳际时,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,母亲把我的手按在蝴蝶标本上:”你看,它的翅膀是铁做的。”现在我终于明白,有些束缚不是铁链,而是用爱铸就的玻璃罩。而真正的自由,是学会在破碎中修补翅膀。
工作室门铃响起时,阿宁抱着刚改装好的无人机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两片正在舒展的蝶翼。我按下遥控器,无人机升空时,镜头里出现母亲在楼下挥手的身影,她手中攥着那张菜谱,水渍在夕阳下泛着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