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玻璃花房》
我第一次见到林夕是在市立图书馆的落地窗前。那是个深秋的午后,阳光透过菱形花格将她的影子切割成细碎的金箔。她抱着一摞泛黄的《拜伦诗选》,发梢沾着细小的银杏叶,指尖在玻璃上画着模糊的圆圈。
“这是你第三次来抄《唐璜》的注释了。”我坐在她斜对面的卡座里,看着她将整本笔记推过来,纸页间夹着干枯的蓝雪花。她总在凌晨三点离开,带着满手冻疮却坚持用保温杯装热可可,说这样能暖和到天亮。
我们开始交换秘密是在冬至那天。她给我看母亲临终前缝在枕头里的金线绣,针脚歪斜却固执地绣着”长命百岁”。我则展示父亲留下的怀表,表盖内侧刻着”莫忘归期”。当她的眼泪滴在怀表铜壳上时,我忽然发现她锁骨处的蝴蝶胎记,和当年母亲病床前那朵枯萎的蓝雪花一模一样。
“要不要玩个游戏?”某个梅雨绵绵的清晨,我推着自行车停在宿舍楼下。她撑开碎花伞跑过来,伞骨上还凝着水珠。”把所有真心都交给我,然后看我会不会还给你。”她说这话时,睫毛上沾着细密的雨雾。
我开始用整个学期的时间编织礼物。她过生日那天,我爬上图书馆顶楼用三百片银杏叶拼成”幸存者”。她考研失败时,我在实验室熬了三夜培养出荧光水母,说这是”黑暗里的星星”。当她在暴雨夜收到我亲手做的玻璃花房——用废弃化学烧杯和营养液养着食虫植物,她抱着我哭花了半张脸。
“你给的每一样东西,都是从别人手里抢回来的。”某个深夜,她突然攥住我正在组装的星空投影仪。我正在调试猎户座的三基色灯珠,她却把投影仪砸向满地零件,玻璃罩在空中炸开成无数棱镜。”那些书、那些标本、那些实验器材…你不过是把借来的东西暂时借给了我。”
我愣在原地,看着她踩着满地星屑离开。第二天清晨,花房里只剩半块烧杯残片,和用荧光水母标本拼成的字:”你永远只能活在借来的世界里。”
真正收网是在毕业典礼前夜。我提前三个月联系了生物系教授,培育出能分泌透明胶体的食虫植物。当她在凌晨两点敲开实验室门,我正用镊子将透明胶体滴进她最珍视的蓝雪花标本。”这些植物会吞噬一切,包括你对我的依赖。”我按下启动器,恒温箱开始循环播放她说过最动听的情话。
她蜷缩在培养舱里三天三夜,直到瞳孔开始涣散。我每天给她注射营养剂,看着她逐渐透明化的手指抓住培养液。”当年母亲把金线绣塞进枕头时,父亲正在给怀表上发条。”她最后的意识在培养液里漂浮,”原来我们都在重复同一个轮回。”
毕业典礼那天,我抱着装着蓝雪花的玻璃罩走上礼堂台阶。阳光穿透穹顶玻璃,将我的影子投射成巨大的荆棘王冠。当校长宣布我获得特等奖学金时,台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泣声——原来每个人都在秘密进行着类似的”馈赠”游戏。
我站在领奖台上,看着台下无数个破碎的玻璃花房。那些曾经被我摧毁又重建的关系,此刻正以更锋利的棱面相互割伤。礼堂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,恍惚间又看见那个深秋的午后,林夕在玻璃窗上画下的那个永不闭合的圆。
如今我常去市立图书馆坐第三排靠窗的位置。阳光依旧会在菱形花格上切割出细碎的金箔,只是再没有人用保温杯装热可可。偶尔会有带着雨珠的年轻人跑过,我总会想起那个暴雨夜,有人把星空投影仪砸向满地零件时,飞溅的棱镜如何照亮了整个雨幕。
玻璃花房的残片至今还躺在实验室废料箱里,偶尔会有食虫植物从裂缝里钻出来。我会在它们开始分泌透明胶体前,用镊子将它们移栽到更自由的土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