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烟火纪事》
老式电脑的散热扇发出沙沙的响动，我蹲在地下室角落，盯着屏幕上那个发黄的文件夹。2015年6月17日的夜空，十二个烟火爆竹在小区空地上齐齐升空，红色、黄色、银色的光点在墨蓝色天幕绽放。视频定格在烟火熄灭前的瞬间，像素点像被风吹散的糖霜，在黑暗中闪烁。
“这都保存了八年了。”我对着空气自言自语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键盘上被磨得发亮的F2键。忽然间，视频里的焰火突然有了动态——原本静态的残影开始缓慢重组，天空中竟渐渐浮现出人脸的轮廓。我猛地站起身，后背撞翻了堆在角落的旧报纸，泛黄的《南方都市报》在地面铺开，2015年6月18日的头版赫然是”某小区居民集体失眠事件”。
那天夜里我失眠了。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划出银线，我鬼使神差地打开那部尘封的笔记本电脑。屏幕蓝光映在镜片上，我看见视频里的焰火突然扭曲成扭曲的人脸，那双眼睛像被火舌舔过的琥珀，正隔着八百个日夜凝视着我。我颤抖着截下这个画面，发现保存路径里多出一个名为”2015.6.17-23:47″的文件夹，里面存着连续三十七小时的监控录像。
凌晨三点十七分，我裹着毯子蜷在沙发上，看着监控画面里那个穿深蓝色衬衫的男人。他总在小区空地摆弄无人机，有时是周末傍晚，有时是深夜。他的面容在监控镜头里时隐时现，偶尔会被路过的路灯照亮，但每次画面切换时，他的五官都会重新组合。最诡异的是，每当无人机升空时，他总会仰头凝视夜空，仿佛在等待什么。
第二天清晨，我在小区公告栏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。他叫陈默，是隔壁栋的物业维修工。我攥着手机站在单元门口，看着他蹲在花坛边调试无人机。晨光中，他后颈处有一道蜈蚣状的疤痕，在深蓝色衬衫领口若隐若现——和监控录像里反复出现的疤痕位置一模一样。
“陈师傅早。”我装作不经意地打招呼。他抬起头，晨露顺着眼镜滑落，镜片后的眼睛让我想起视频里那个琥珀色的瞳孔：”早啊，小张。今天要检修电梯对讲机，需要帮忙吗？”
那天我们蹲在电梯井口，陈默的无人机悬停在半空。他调试着红外传感器，突然转头问我：”还记得2015年那个烟火节吗？”我愣住了，记忆里那个潮湿的夏夜突然变得清晰：父亲在空地上教我放孔明灯，母亲买来五毛钱的糖炒栗子，隔壁王奶奶颤巍巍地往每个孩子手里塞红包。陈默的声音混着电梯井的回声：”那天我修好了七部手机，八台微波炉，还帮李阿姨找到了走丢的泰迪犬。”
无人机突然剧烈震颤，陈默的眉头皱成一团。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，只见远处传来刺耳的警报声，小区保安正朝空地方向狂奔。我们冲出去时，看见陈默的无人机卡在枯树杈间，底座上沾着暗红色的液体。
“陈师傅！”保安队长举着对讲机冲过来，”监控拍到有人往消防栓倒汽油！”陈默脸色煞白，无人机坠地时，我瞥见他颤抖的手指在遥控器上快速敲击，试图发送紧急信号。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树干滴落，在地面汇聚成诡异的图案，那图案竟和视频里最后的焰火残影一模一样。
当我们把昏迷的陈默抬上担架时，消防车的蓝光已经照亮半个小区。我在他口袋里摸到个老式U盘，表面用指甲刮开涂层，里面刻着行小字：”2015.6.17 22:47″。正是监控录像开始的时间。
住院部走廊的消毒水味刺得人鼻腔发酸。我隔着玻璃窗看护床上的陈默，他左眼蒙着纱布，右眼却意外地清醒。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，声音沙哑得像烧焦的棉絮：”小张，你相信烟火真的会说话吗？”
深夜的病房陷入死寂，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。陈默的手指在虚空中画着圈，仿佛在描摹某种轨迹：”那天我看见烟火里有无数个我，每个都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。他们让我告诉所有人，真正的火焰永远不会熄灭，只要有人记得。”
我望着窗外的城市灯火，忽然想起U盘里那些加密文件。凌晨三点，我偷偷溜出医院，在24小时便利店买了张电话卡。拨通110时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听筒：”报警同志，我在处理一个涉及虚拟现实的案件，需要技术支援……”
三天后，我在实验室见到陈默时，他正戴着VR头盔。阳光透过落地窗在他肩头投下光斑，那些光斑随着他的动作跳跃，像极了当年空地上绽放的烟火。”我们给每个记忆片段都植入了量子编码。”他摘下头盔，额角还贴着医用胶布，”当足够多的人共享同一个记忆锚点，虚拟和现实就会产生叠加态。”
我忽然想起视频里那个琥珀色的眼睛，想起陈默后颈的疤痕，想起他总在深夜调试无人机的侧影。原来那些深夜升空的无人机，不是在拍摄星空，而是在收集散落的记忆碎片。那些被遗忘的生日愿望、错过的告别、未说出口的告白，都被编码成光点，在量子云中等待被重新拼合。
结案那天，我们在小区空地放了一整夜的烟花。陈默调试着新组装的无人机，它载着所有居民上传的记忆数据，在夜空中划出银色的轨迹。当最后一簇烟花升空时，我看见无数个光点从天而降，在地面汇聚成2015年那个夏夜的场景。父亲在教我放孔明灯，母亲在分装糖炒栗子，陈默在帮王奶奶捡起掉落的红包。
“原来我们才是烟火本身。”陈默摘下眼镜，月光在他瞳孔里碎成星屑，”每个瞬间都是火药，记忆就是引信。只要有人记得，火焰就永远不会熄灭。”
我忽然明白，那些失眠的夜晚、监控录像里反复出现的疤痕、无人机坠地时暗红的液体，都是记忆在重构现实的痕迹。我们总以为遗忘会让过去消散，却不知道有些记忆会像量子纠缠般，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重新叠加。
如今每当我经过小区空地，总会抬头看看夜空。或许某个夏夜，也会有架无人机掠过，带着某个老人未送出的祝福、某个孩子未说出口的愿望，在记忆的银河里，续写属于这个时代的烟火传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