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冬至夜与冬眠》

冬至的雪总是来得格外早。我站在老宅的青石阶上，看雪花在暮色里翻飞，忽然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吉他声。循声望去，那个总穿灰布衫的盲艺人正在弹唱，沙哑的嗓音穿透雪幕：”冬至的雪落进酒杯里，是岁月酿的陈酿……”这句歌词让我心头一颤，二十年前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。

那年冬至的雪下得特别大。我作为新来的实习生，被派去给社区送冬至饺子。在福利院门口，我遇见了蜷缩在墙根的盲艺人老周。他裹着褪色的军大衣，怀里抱着把破旧吉他，膝盖上放着一碗冷透的饺子。”孩子，给个热乎的。”他浑浊的眼睛望向我，掌心的温度透过塑料袋传来。我慌忙掏出手机打110，却见他颤巍巍地弹起《冬天的秘密》，琴声里裹着饺子香，在雪地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

后来才知道，老周年轻时是文工团主唱，二十年前因意外失去视力和声音。每年冬至，他都会在街角为人们弹唱，用琴声代替饺子。那个雪夜，我们第一次合作录制了《冬至的雪》，后来这首歌在社区传唱了整整七年。记得混音室里，老周摸索着调整耳返，指尖在琴箱上轻轻叩击节拍；后期工程师把饺子碗的碰撞声混入背景，成了最动人的和声。

三年前的冬至，我在医院走廊再次遇见老周。他坐在轮椅上，吉他横在膝头，化疗后稀疏的头发贴在额角。消毒水的气味里，他忽然开口：”明年冬至，我们录第八张专辑吧。”我望着他手背上针孔，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，想起社区里数万袋印着《冬至的雪》的饺子，突然明白冬眠不是逃避，而是积蓄力量的过程。

这次合作成了我们共同的冬眠。老周在录音棚里反复尝试沙哑的唱腔，把化疗药片的苦涩酿成歌里最深的低音；年轻乐手们翻出二十年前的琴谱，在数字音频里植入老式磁带特有的噪点。混音师特意保留了他敲击琴箱的节奏，那是穿越时空的暗号。当《冬眠2023》正式发行时，我收到老周从病房发来的短信：”今夜有雪，窗台上的饺子化了，像那年一样。”

昨夜整理旧物，翻出二十年前那张泛黄的专辑封面。雪地里三个身影：抱着吉他的老周，端着饺子的我，还有福利院门口卖糖葫芦的老王。老王去年冬天走了，临终前把珍藏的冬至糖葫芦分给护工们。这些细碎的温暖，原来早已在时光里冬眠，等待某个雪夜重新发芽。

此刻窗外的雪又下大了。我打开《冬眠2023》，老周沙哑的嗓音穿过二十年光阴：”那些被雪掩埋的约定，会在春天发芽。”耳机里传来社区孩子们清亮的合唱，混着远处盲艺人即兴的吉他独奏。忽然明白，冬眠不是结束，而是让记忆在时光里发酵，让每个雪夜都成为温暖的伏笔。

饺子在砂锅里咕嘟作响，老周教我的冬至歌谣在厨房回荡。二十年前的雪，三年前的约定，2023年的期待，在蒸汽里融成一首完整的歌。或许我们都在各自的冬眠里积蓄力量，等待某场雪落时，与春天撞个满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