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一首简单的歌》
教室后墙的爬山虎又绿了第三回。我站在走廊尽头,望着物理老师被粉笔灰染白的鬓角,突然想起那个总在课间哼歌的转学生林小满。他总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,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落叶。
那时我们刚升入高中,整个年级都在适应新环境的喧嚣。林小满的座位在教室第三排靠窗,他总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那些歪歪扭扭的音符。有次我偷瞄他写下的《安静》,铅笔尖在”钢琴的歌”三个字上反复描摹,直到把纸面戳出细密的洞。后来听说他父亲是音乐学院的教授,可他书包里永远装着半包发硬的苏打饼干,和被揉皱的月考卷。
“听说林小满要转学了。”前桌的周小雨突然压低声音。我望着窗外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梧桐树,树影在林小满的课桌上晃出奇异的形状。他正在默写《普通朋友》,钢笔尖戳破了纸张,墨水在”朋友”二字上晕染成模糊的蓝。那天傍晚,我在空教室里找到他,他正用校服袖口擦拭那台断弦的口琴。
“为什么不带它走?”我盯着琴箱上贴着的”林小满”三个褪色标签。他垂下头,校服领口沾着没洗净的蓝墨水:”家在杭州,坐高铁要五小时。”暮色透过窗户斜斜切进来,在他发梢镀上金边。我们谁都没说话,只是听见楼下传来《夏天的风》的旋律,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。
转学前的最后一天,林小满塞给我个牛皮纸袋。里面是本写满歌词的笔记本,扉页贴着泛黄的《花田错》戏票。我翻开夹在其中的《童话》,铅笔字在”那童话里会遇见的歌”句末画了个歪斜的问号。那天黄昏,我们坐在操场双杠上,看夕阳把云朵烧成橘红色。他忽然哼起《安静》,口琴声混着蝉鸣,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。
高三的雨季来得格外早。我总在晚自习后躲进琴房,对着钢琴反复弹《花田错》。琴凳上留着林小满刻的”LSM”字母,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。有次撞见音乐老师拿着谱子进来,他愣了三秒才说:”这曲子该用降B调。”我低头看着谱架上泛黄的《童话》,发现原本的C调记号被改成小字标注。
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,我考场邻座空着。监考老师轻拍我肩膀:”林小满突发高烧,家里接走了。”考完最后一科那天,我在校门口的便利店遇见他母亲。她手里拎着热腾腾的蟹黄汤包,袖口沾着《花田错》戏班的徽章。”他在杭州考上了音乐学院附中。”她擦着眼泪,”那天他偷偷塞给我这个,说是用你教他的《普通朋友》曲调写的。”我摸出书包里皱巴巴的笔记本,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,是我们曾经坐在双杠上拍的。
大学报道那天,我在琴房重逢林小满。他戴着黑框眼镜,正在调试新买的口琴。”这是改编版《夏天的风》。”他展示谱架上贴满便签的乐谱,”加了降B调和弦。”阳光斜斜切过谱架,照见便签纸上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,像无数个未说完的句子。他指了指钢琴:”你上次教的《安静》,要不要再试试?”
此刻我坐在琴凳上,指尖抚过琴键上经年的划痕。林小满的改编谱在谱架上微微发烫,便签纸上的字迹被汗水洇开。窗外蝉鸣忽然停了,远处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,混着《童话》的旋律在暮色中飘荡。我按下第一个和弦,发现那些曾经被揉皱的歌词,原来都藏着一个关于等待的故事。
琴声流淌的瞬间,我看见无数个自己在时光长河里泅渡:那个在走廊发呆的少年,那个在琴房流泪的少女,还有无数个在音乐间隙驻足的瞬间。原来所谓简单的歌,不过是把青春里散落的星子,串成一条会发光的项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