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镜头里的时光》

我蹲在老式二手手机前清理相册时，屏幕里突然跳出一张泛黄的照片。那是七岁生日那天，我穿着红色蓬蓬裙在蛋糕前转圈，母亲举着手机追着拍，镜头里我的发梢沾着奶油，裙摆扬起的角度恰好露出窗外盛放的玉兰花。

手机相册像座时光博物馆，按时间顺序排列着我的成长切片。最早那批照片里，母亲举着手机像举着件笨重的仪器，总是笨拙地调整角度，把镜头对准我时总要犹豫片刻。我至今记得五岁那年学骑自行车，她站在梧桐树下举着手机追拍，结果自己差点被后轮绊倒。那天傍晚她蹲在马路牙子上系鞋带，手机从她手里滑落，屏幕摔得裂成蛛网状。

“妈，别拍了！”我扯着嗓子喊，她慌忙把手机揣进兜里，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。那时我总在镜头前摆出臭脸，故意把书包带子甩到镜头外，或者突然蹲下来戳地上的蚂蚁。母亲就笑着把镜头转向别处，拍下我追着蝴蝶跑远的背影，或是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的模样。

直到初二那年冬天，我发高烧住院。凌晨三点被退烧贴的凉意惊醒时，发现母亲蜷在床边睡着了，手机屏幕还亮着，镜头正对着输液管里缓缓滴落的水珠。她眼下的青黑像蒙了层灰，手机里存着三百多张病房窗外的雪景，还有我昏睡时睫毛颤动的特写。那天清晨我退烧醒来，发现床头柜上摆着充电宝和手机，屏幕里存着凌晨四点她给班主任发的语音：”孩子烧到四十度，校医说可能要观察一宿。”

后来我总在整理旧物时发现这些”偷拍”的瞬间：初中逃课被老师叫去谈话时，母亲在走廊尽头拍下我攥着书包带的手；高考前夜我躲在卫生间背单词，她隔着磨砂玻璃拍下我伏案疾书的侧影；大学报到那天，她在机场把镜头对准拖着行李箱的我，却把最清晰的画面留给了安检口转身回望的背影。

去年母亲生日，我在她手机里翻到最让我触动的一组照片。2018年春节全家旅游，她举着手机追拍我跳进洱海雪浪里的身影，镜头却突然转向岸边——父亲蹲在地上给相机包系防水袋，爷爷正把羽绒服裹在刚出生的小侄女身上。那些本该被忽略的背影，在母亲按下快门的瞬间都成了珍贵的注脚。

前些天帮母亲换新手机，发现通讯录里存着”小满”的备注后面跟着一串数字。我点进去是2013年4月17日的通话记录，那天我摔破膝盖哭了一整天，母亲举着手机在厨房录了二十分钟视频，从换药到包扎再到涂抹碘伏，每个步骤都像在拍摄医疗纪录片。她说当时想记录下孩子受伤时的反应，后来才发现那些视频成了治疗心理创伤的良药。

整理完最后一格相册时，手机突然震动起来。母亲发来视频邀请，镜头对准阳台上新栽的月季花。我看见她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泛着银边，手指轻轻抚过花茎，像在抚摸我婴儿时期攥着的那截树枝。背景里传来父亲调试相机的声音，爷爷在厨房煮着红枣茶，而我的小侄女正踮着脚偷拍她的奶奶。

窗外的玉兰树沙沙作响，花瓣落在手机屏幕上。我突然明白，那些曾经让我别扭的镜头，原来都是母亲在用光影编织时光的经纬。她把每个重要的时刻都装进手机相册，像收藏家守护着稀世珍宝，又像诗人把记忆写成不断续写的长诗。而当我们终于读懂这些镜头里的密码，才发现爱从来不是 impose 的凝视，而是温柔注视后悄悄退让的留白。

此刻我轻轻关闭手机，听见楼下传来母亲哼着歌浇花的声响。风穿过窗棂，带着玉兰花的香气，和七岁那年蛋糕上的奶油味道奇妙地重叠在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