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围巾》
初秋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,林小满在图书馆的角落里遇见了周航。他正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着奇形怪状的图案,阳光穿过玻璃窗在他鼻尖跳跃,像只偷喝蜂蜜的松鼠。
“你画的什么?”她递过半杯凉透的柠檬水,”是只戴眼镜的企鹅吗?”
周航抬头愣了三秒,突然笑出声:”你怎么不说这是只喝醉的企鹅?”他接过杯子时碰翻了她的钢笔,蓝黑色墨水在米色毛衣上洇开一朵乌云。林小满看见他慌乱地掏纸巾,袖口沾着未干的蓝墨水,像片被雨水打湿的枫叶。
后来她总在食堂遇见他。他总把餐盘里的红烧肉拨到最中间,自己却用筷子尖戳着盘底的菜汤。林小满默默把餐盘里的青菜拨过去,直到某天看见他蹲在食堂后巷的垃圾桶旁,正用校服袖子擦拭沾满油渍的筷子。
“周航,”她递过纸巾时听见他喉咙里发出闷响,”要不要试试用食堂的消毒柜?”
那天傍晚他们在操场散步。林小满的帆布鞋被落叶划出细小的口子,周航蹲下来时,她看见他校服裤腿挽到膝盖,露出被碎玻璃划破的伤口。血珠渗进泥土的瞬间,林小满突然想起母亲常念叨的旧话:”年轻人不要总想着别人,多看看自己。”
深秋的雨来得猝不及防。林小满抱着书包冲进教学楼,却在楼梯转角撞见周航举着伞站在雨里。他的右肩淋得透湿,左肩却干燥温暖——原来伞柄上缠着条褪色的红围巾,像团被雨水泡发的朱砂。
“这是…?”她接过来时摸到粗粝的毛线,”你奶奶织的?”
周航把伞塞进她手里:”我奶奶说,红围巾能挡住所有坏天气。”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围巾上歪扭的针脚,”上周我发烧到39度,奶奶非要把围巾拆了重织。她说线头扎手比病痛更遭罪。”
林小满突然想起自己上个月把周航的钢笔弄丢。那天她故意绕开图书馆三楼,却不知道他翻遍所有垃圾桶,最后在消防通道的灭火器箱底找到那支笔。笔帽内侧刻着”致我的小松鼠”,那是他们初见时他送她的生日礼物。
冬至那天林小满收到条短信:”图书馆四楼靠窗的位置,有个人在等被冷落的人。”她抱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跑过去,看见周航正用冻得通红的手指,把图书馆的旧书一本本码成整齐的三角。
“你…”她话没说完就笑出声,周航从怀里掏出条新织的围巾,毛线里混着几根银丝,”奶奶说,银丝能接住飘走的温暖。”他低头给流浪猫系上围巾,小猫蹭着他磨破的袖口,尾巴扫过他手背的烫伤疤痕。
初春的樱花开了第三天,林小满在宿舍楼顶发现周航在教流浪猫跳芭蕾。他脚踝缠着绷带,却用树枝指挥着猫群在花影里旋转。”奶奶说,疼痛是光进来的地方。”他抬头时眼中有细碎的星光,”就像你上次摔跤时,我看见你膝盖上的伤口在发光。”
那天傍晚他们在操场看台分食一袋烤红薯。周航从兜里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装着图书馆所有被翻烂的书籍,每本都夹着不同颜色的便签纸。”我总担心哪天会弄丢你。”他摩挲着便签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,”就像你总说不要多管闲事,却偷偷给我织了七条围巾。”
林小满突然想起母亲织围巾时哼的童谣,每个针脚里都藏着未说出口的牵挂。她解开自己围着的围巾,发现内衬绣着行小字:”给总想逃离我的人”。周航的围巾里也藏着同样的字迹,只是多了一行:”致总想温暖我的人”。
暮色四合时,他们把围巾系在流浪猫脖子上。小猫甩着尾巴跑开,围巾在晚风里飘成跳动的火苗。林小满突然明白,那些所谓的冷落与逃离,不过是笨拙的试探。就像母亲总把围巾织成双层的,怕她觉得单薄;就像周航把便签纸藏在书页间,怕她看不见那些欲言又止的晨昏。
后来每次经过图书馆,林小满都会在四楼靠窗的位置停留。阳光穿过玻璃窗,在周航曾经画企鹅的草稿纸上投下光斑。她知道那里永远会有个穿磨旧校服的少年,用铅笔在纸上画着戴围巾的企鹅,等待某个带着烤红薯的姑娘,来听他讲那些被围巾接住的疼痛与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