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借书卡上的银杏叶》

图书馆的玻璃窗蒙着薄雾，我踮脚擦拭时，一张泛黄的借书卡从书页间滑落。深褐色的银杏叶书签上，铅笔字迹被岁月洇染得模糊：”《小王子》借阅人：程阳，2008年9月15日。”

这是我在市图书馆档案室整理旧借阅记录时发现的。当年程阳借阅的书籍还带着他特有的油墨香，而那张借书卡背面，歪歪扭扭画着枚小王子与玫瑰的简笔画，落款处用铅笔写着我从未见过的名字。

那年秋天我转学至市图书馆工作，常在借书处遇见穿深蓝衬衫的摄影爱好者。他总带着一台老式胶片相机，在书架间游走时像只笨拙的蓝鸟。某个雨天，我正为借书系统升级焦头烂额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”啪嗒”的声响——他撞翻了借阅台下的纸箱，散落的《小王子》里夹着张淋湿的银杏书签。

“同学，能借你把伞吗？”他递来半旧的黑色长柄伞，袖口沾着显影液特有的青灰色。我望着他湿透的衬衫下若隐若现的银色纽扣，突然想起父亲书架上那本《小王子》，扉页上同样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。

后来我们常在闭馆后碰面。他教我用底片观察光线，我给他讲《小王子》里B612星球的故事。他的相机里总藏着些奇怪的东西：用放大镜当眼镜的保安大叔，给流浪猫系红绳的退休教师，还有我总在《追风筝的人》里发现的，用隐形墨水写的读书笔记。

“其实我早就该表白了。”毕业典礼那天，他突然把相机塞给我，取景框里是我站在借阅台前的背影，”但每次想开口，就会想起你母亲临终时说的话。”他摩挲着相机上凹凸的划痕，那是去年冬天在图书馆顶楼，他为了拍下我给流浪猫喂食的剪影，从三楼翻窗时蹭的。

我望着照片里自己冻红的鼻尖，想起那个总在深夜给我温牛奶的前台阿姨。父亲再婚后，母亲在肿瘤科病房里教会我如何用银杏叶装订读书笔记，她说：”有些故事要像书签一样，夹在记忆最柔软的页面。”

五年后同学会上，程阳带来刚离婚的女儿。小丫头举着我送的银杏叶书签，奶声奶气地说：”妈妈，这个阿姨说等我长大要带我去B612星球。”他望着酒席间谈笑风生的我，喉结滚动着欲言又止。原来当年他偷偷去肿瘤医院探望时，我正躲在病房外的梧桐树下，把新写的读书笔记塞进《小王子》书页。

去年深秋整理古籍时，我在民国时期的借阅记录里发现夹着张泛脆的卡片，铅笔字迹依稀可辨：”借阅《诗经》的姑娘，愿做你的云与泥。”落款日期是2003年，和我第一次来图书馆报到的日期相同。卡片背面用钢笔写着：”程阳赠，此生不悔。”

此刻窗外银杏叶纷飞如雨，我摩挲着借书卡上褪色的字迹，突然想起程阳女儿书包里露出的《小王子》，内页夹着片风干的银杏叶。图书馆的旧书架上，《追风筝的人》里还藏着张泛黄的便签：”程阳赠，若你愿意，B612星球永远有盏为你留着的灯。”

玻璃窗上的雾气渐渐散去，阳光穿过银杏叶的间隙，在借阅台玻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轻轻合上档案盒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——程阳提着相机站在门口，镜头里，我正把新制的银杏叶书签放进《小王子》的扉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