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是海风最温柔的月份。我站在渔村老码头的木栈道上,看着退潮后裸露的礁石间,有颗水晶般透明的水珠在晨光里闪烁。那是昨夜涨潮时被卷上岸的,裹着半片枯黄的樱花花瓣。
“这是人鱼的眼泪。”老周叔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,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托着那颗水珠,”三年前我在东边暗礁救过个美人鱼,她把眼泪藏在珊瑚里,说能让人看见最真实的自己。”老人浑浊的眼里突然泛起光,”但得在三月里听,要像听潮声那样认真。”
我蹲下身去,指尖触到水珠的刹那,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。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水汽扑面而来,耳畔响起细碎的鸣响,像是千万片贝壳在沙粒上摩擦。那些声音起初像断线的珍珠滚落,渐渐汇成潮水般的韵律,夹杂着浪涛的轰鸣、海鸥的啼鸣,还有某种类似心跳的节拍。
“这不是传说啊。”我喃喃道,看着水珠在掌心渐渐融化。老人笑着往礁石缝里撒了把贝壳:”老辈人说人鱼的眼泪能改运,可真正改运的,是后来听懂了那些声音的人。”
三个月前的雨季,我因为高考失利回到这座渔村。每天蜷缩在祖父的旧渔船里,看咸鱼在船板间风干。直到那天在码头遇见老周叔,他正用渔网打捞漂浮的塑料瓶,那些彩色塑料片被海浪冲上岸,像搁浅的彩色珊瑚。
“这些塑料瓶里装着整个海洋的叹息。”老人把捡到的半瓶海水递给我,里面沉着几片破碎的渔网和一枚生锈的船锚。我忽然想起地理课本里”海洋污染”的章节,第一次觉得书本上的铅字有了温度。
那天起我常去老周叔的渔具店帮忙。他总让我把整理好的旧渔网剪成碎片,混着贝壳熬成染料。”海的味道要留在手上,不能都锁在瓶子里。”他用砂纸打磨着生锈的鱼叉,金属摩擦声与海浪声交织成奇异的和弦。某个清晨,我看见他往海里倒了袋染色的渔网,那些橙红色、靛蓝色在浪花中舒展,像给整片海域披上了新衣。
直到三月末的满月夜,我在潮间带发现了那个水晶瓶。月光穿透海藻的间隙,照见瓶身上用藤壶雕刻的符文——正是老周叔说的”三月听泪”。当指尖触到瓶壁时,无数记忆碎片突然涌入脑海:祖父教我辨认潮汛的纹路,母亲在渔市叫卖时哼的调子,还有老周叔总把最肥美的鱼留给孤寡老人的背影。
“原来眼泪里藏着这么多声音。”我轻轻吹开瓶口浮尘,海风裹着咸味灌进来。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礁石上,他指着远处正在修补渔船的年轻人:”阿海,你看见船底缠的塑料袋了吗?”
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果然看见小海正用铁钳剪开缠在船底的塑料袋。那些彩色碎片在夕阳下泛着冷光,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。”上周他父亲突发心梗,是老周叔把渔船借给他出海。”老人摸了摸我的头,”真正的眼泪,是听见别人需要帮助的声音。”
那天夜里,我抱着水晶瓶回到老周叔家。老人正在修补渔网,台灯把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纸上,像一株随波起伏的榕树。”从明天起,你带着这个去镇上的中学。”他把沾满盐渍的笔记本推给我,里面夹着泛黄的报纸剪:”十年前化工厂漏油,是渔民用渔网拦住了污染带。”
第二天清晨,我带着装满海盐的水晶瓶站在中学操场上。学生们好奇地围观这个玻璃瓶,有女生用校服袖子擦了擦瓶身,突然有人惊呼:”瓶子里有海浪声!”接着是此起彼伏的”我听到海鸥叫了””好像有渔船鸣笛”。当生物老师举起手机播放潮汐录音时,我打开水晶瓶,让咸涩的海风灌满整个操场。
那天下午,镇上的环保组织找到我们。他们用老周叔提供的潮汐数据,成功预测了即将到来的赤潮,用废弃渔网做成的生态浮岛救活了三片珊瑚礁。当第一个游客在修复的礁石上发现小丑鱼时,老周叔把那颗水晶瓶埋进了潮间带最深处。
今年三月我回到渔村时,老周叔已经住进了养老院。在临窗的阳台上,他教新来的护工用海藻编花环:”听见海的声音,就要像海草那样柔软,像潮水那样懂得进退。”窗台上摆着个空水晶瓶,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七彩光晕,恍惚间又看见无数海浪在耳畔翻涌。
海风送来远处渔船的汽笛声,我忽然明白人鱼的眼泪从来不是魔法。它是潮汐的韵律,是渔网破洞时渗出的咸味,是老人把最后一块鱼干塞进孤寡老人手里的温度。当我们在 March 的潮声中听懂这些声音,真正的幸运就会像藤壶般依附在生活的缝隙里,长成连海神都会驻足的珊瑚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