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空座》

教室第三排靠窗的座位，至今仍保留着被磨得发亮的木纹。我每天清晨经过那里，总会不自觉地数一数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，就像数着时光里那些被风吹散的约定。

那是高二开学第一天，我抱着书包站在走廊上发愁。新教室的座位表还没贴出来，我摸着空荡荡的裤兜，里面只有母亲塞给我的半块桂花糕。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笑声，转头看见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生正踮着脚往窗台放盆栽，马尾辫在晨光里划出金色的弧线。

“要帮忙吗？”她转身时露出两颗虎牙，校服领口别着枚银杏叶形状的胸针。我慌忙接过绿萝，发现她叫林小满，是转学生。那天我们蹲在走廊上给绿萝浇水，她教我认每种植物的名字，说银杏叶能接住所有未说出口的话。

从此第三排靠窗的座位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。课间我们分享从家里带来的零食，她总把剥好的橘子塞进我手心，自己却总把苹果藏在书包夹层里。数学课讲到抛物线时，她会把草稿纸折成纸飞机，我追着她在教室跑，笑声惊飞了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。

直到那个飘着槐花香的四月，林小满突然不再来教室。直到期中考试那天，我看见她的课桌空荡荡地堆着课本，像被台风卷走的风筝。班主任说她在省重点中学借读，每周才能回来一天。我们约好每天午休时交换作业本，可那周我的数学卷子始终空着，直到被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撕碎。

那天放学后，我在空座位上坐到暮色四合。窗台上的绿萝枯死了，叶片蜷曲成灰褐色，像被雨水泡烂的旧信纸。林小满的课桌里躺着半块桂花糕，糖霜已经融化，在玻璃板下结成琥珀色的痂。我摸出她落在桌角的银杏叶胸针，叶脉里还夹着半片干枯的槐花瓣。

后来我们各自升入不同的大学，只在假期偶尔通电话。她总说在图书馆顶楼能看见整座城市的灯火，就像当年在教室窗前看过的晚霞。去年冬天我回老家，特意绕道去看那所高中。第三排靠窗的座位已经换了主人，但窗台上摆着两盆绿萝，一盆翠绿，一盆泛着病态的黄。

林小满发来消息说她在准备教师资格证考试，新租的公寓楼下就是小学。我忽然想起那个总把苹果藏在书包里的女孩，此刻或许正蹲在某个孩子的课桌前，教他们认植物的名字。暮色中的城市亮起霓虹，我望着手机里她发来的照片——阳光穿过玻璃窗，在她肩头洒下细碎的光斑，像极了那年我们折的纸飞机。

前天路过母校，发现第三排靠窗的座位不知何时换成了透明玻璃。阳光穿过时会在地面投下银杏叶的形状，恍惚间又看见那个扎羊角辫的转学生，正踮着脚给绿萝浇水。风卷起玻璃板下的纸飞机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：”等槐花再开时，我们一起去看海。”

我握紧口袋里的银杏叶胸针，叶脉间那片槐花瓣早已风化成粉，却在掌心烫出个浅浅的印子。原来有些遗憾就像未拆封的礼物，当岁月掀开包装纸的刹那，才会发现里面盛着整个春天的倒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