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雨巷里的和解》
窗外的雨丝斜斜地织着帘幕,我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,恍惚看见十八岁那年的自己正站在巷口。那时我总爱在梅雨季的黄昏独自游荡,青石板路上苔痕斑驳,像极了我被雨水泡皱的日记本。
那时我和林小满是形影不离的搭档。她总爱穿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,口袋里永远揣着半包薄荷糖。我们会在晚自习后溜去小卖部,用攒了半月的零花钱买两支关东煮。她总把最烫的竹轮塞进我手里,自己却就着塑料袋喝凉透的汤底。
直到那个飘着槐花香的四月清晨。我抱着刚考了年级第一的数学卷子冲进教室,却看见林小满正把我的自动铅笔拆得七零八落。她涨红着脸解释:”昨晚我听见你梦呓说铅笔是爸爸送的…”我愣在原地,看着散落一地的零件,突然想起上周她弄丢我母亲送的钢笔时,也是这样理直气壮。
那天我摔门而出,在巷口淋了整晚雨。雨水顺着发梢滴进眼睛时,我忽然发现巷子尽头的槐树被雷劈断了半边。焦黑的树干上,几只麻雀正歪歪斜斜地蹦跳。就像我此刻支离破碎的尊严,明明被雨水泡得发胀,却始终不肯承认疼痛。
“你真的原谅她了?”母亲端着姜茶站在门口,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我盯着茶汤里漂浮的枸杞,想起林小满昨天又把我的错题本藏进了储物柜。茶水在舌尖泛起苦涩,我终于开口:”她昨天帮我修好了那支钢笔。”
后来我总在深夜惊醒,梦见林小满把我的奖状折成纸船,任它们顺着我家的排水沟漂走。现实中的她却越来越放肆,把我的笔记借给不学习的同学,把我的饭卡刷爆后理直气壮地让我补缴。直到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,我在教室后门撞见她把我的新书包扔进垃圾桶。
“你凭什么总要求我完美?”我冲上去夺书包时,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。阳光从她指缝漏下来,照见她手腕上新鲜的烟头烫伤。原来她父亲又因为酗酒砸了家里的玻璃,而她只是想找个替罪羊。
那天我们坐在巷口的水泥墩上,看着她把书包碎片一片片捡进铁皮盒。雨水突然倾盆而下,她湿透的刘海粘在额头上,像只淋了水的浣熊。”其实…”她突然开口,”我昨天看见你妈妈在公园晕倒,是去给我爸买解酒药。”
我们谁都没说话。水洼里的倒影被风吹得支离破碎,却映出两个同样狼狈的影子。那天之后,我开始学着把钢笔和自动铅笔锁进同一个铁盒。当林小满第三次弄丢我的课本时,我默默把她的错题本放回她课桌里,附上便签:”这次换。”
去年我帮你保管冬天,林小满的父亲因肝癌去世。葬礼那天,她穿着我送她的深蓝大衣,在雪地里站得笔直。我握着她冻得发紫的手,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年的槐树。焦黑的树干上,新生的枝桠已经抽出了嫩绿的新芽。
前些天路过巷口,看见林小满正在教新转来的学妹整理错题。阳光穿过她马尾辫的缝隙,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站在槐树下,看着她把我的旧钢笔别在学妹的笔记本上,突然明白真正的原谅不是雨过天晴的宽容,而是让伤疤在阳光下结痂的过程。
暮色渐浓时,我摸出那铁皮盒。褪色的便签从夹层滑落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:”真正的原谅,是让伤口长出新的年轮。”盒底的钢笔和自动铅笔静静依偎,笔帽上刻着的”致小满”已经有些模糊,就像那些被雨水冲刷过的往事,终将在时光里沉淀出琥珀色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