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西西弗斯的春天》

教室的玻璃窗蒙着薄霜，我呵着热气写下”2023″时，窗外的银杏叶正簌簌落下。这是复读的第三个冬天，桌角堆着五本不同颜色的错题集，像五座沉默的雪山。前桌小夏的保温杯里永远泡着枸杞，后桌老张的草稿纸永远画满函数图像，而我的笔袋里总躺着半块没吃完的苏打饼干——那是母亲每周日悄悄塞进来的，她说空腹写数学题能保持清醒。

一、冬日的教室

第一年高考结束的那个傍晚，我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数了整晚的瓷砖缝。三十七块地砖，每块都浸着六月的蝉鸣与九月的梧桐絮。班主任王老师把我的成绩单折成纸飞机，说：”知道吗？你离重点线差了十二分。”纸飞机撞在墙上时，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窗外的雪还冷。

复读班的教室像被按了快进键的沙漏。清晨五点四十分，走廊的感应灯会准时亮起，像黑暗中睁开的眼睛。我们跟着老张的三角板丈量晨光，在函数图像里寻找黎明的轨迹。小夏总把英语单词抄在餐巾纸上，午休时用红笔在食堂墙上默写，直到保安大叔都认识她的”environment”和”transition”。

某个飘雪的深夜，我盯着物理卷上的电磁感应题发呆。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玻璃上，像无数个未解的方程。老张突然把保温杯推到我面前：”试试用洛伦兹力解释雪花轨迹？”他杯底沉着几粒枸杞，在热气中微微发亮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，复读不是西西弗斯永无止境的苦役，而是普罗米修斯盗来的火种，正在我们掌心重新燃烧。

二、深夜的台灯

台灯在深夜会变成一只守夜精灵。我总在凌晨两点十七分分神，看它把影子投在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的封面上，像只蜷缩的猫。小夏的台灯会亮到五点，她说要追完《国家地理》的纪录片；老张的台灯总在六点熄灭，他说要等天亮再背《离骚》。我的台灯却像被施了魔咒，永远在凌晨三点准时熄灭。

母亲每周日送来的苏打饼干，成了我与世界唯一的联系。她总在信封里夹张便签：”今天看到樱花开了，你窗外的那棵应该也开了。”我却在某个雨夜突然发现，饼干包装袋上的日期从2022年延续到了2023年。原来母亲把所有信件都按年份排序，像在整理我逐年退步的分数。

那天我翻出第一年的高考作文，泛黄的稿纸上写着：”我愿做一粒种子，在黑暗中等待破土的勇气。”而现在的我，却连种子都懒得发芽。直到某个晚自习，小夏突然把物理竞赛题推到我面前：”试试用费曼技巧？”她眼睛亮得像启明星，”把每个公式都当成故事讲一遍。”

三、春天的考场

三月的风卷着樱花穿过教室，老张的草稿纸突然变成了粉色的信笺。他说要给女儿写首樱花诗，我却在草稿背面画了张函数图像——那是小夏教我的”樱花抛物线”。当第一朵樱花落在我的错题本上时，我忽然想起泰戈尔说的：”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，但我已飞过。”

高考前夜，我们惯例去操场看星星。小夏的保温杯里装着热牛奶，老张的草稿纸变成了折纸星星。我摸着口袋里母亲塞的苏打饼干，突然发现它已经长出了霉斑。但抬头看见星空时，霉斑在月光下竟像银河的倒影。

考场上，我写下最后一句作文题时，窗外的樱花正落在答题卡上。那些飘落的花瓣，突然让我想起复读第一天，王老师折的纸飞机。原来我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，把遗憾折成新的翅膀。

四、西西弗斯的春天

放榜那天，老张的草稿纸变成了锦旗，小夏的保温杯里装着录取通知书。我的成绩单上，物理终于超过了重点线。但真正让我松气的，是发现母亲把所有苏打饼干都按年份收藏，像在守护我逐年成长的年轮。

现在我的书架上，王老师的纸飞机和当年的高考作文并排而立。小夏送我的樱花折纸星星，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。而老张的保温杯，依然每天清晨四点准时亮起，他说要等天亮再背《离骚》——因为真正的春天，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日期。

去年冬天，我在银杏树下埋下了一颗种子。今天它已经长出了嫩芽，像极了当年那个在雪地里数瓷砖缝的自己。或许复读就像西西弗斯的神话，重要的不是永远推石上山，而是推石时留在掌心的茧，终将长成托起星辰的掌纹。

樱花再次盛开时，我收到母亲的新信封。里面是张泛黄的便签，背面贴着张2023年的樱花标本。她说：”今年你窗外的樱花开了七次，比去年多了两次。”我忽然明白，原来每个春天都在等待破土的勇气，就像每个复读生都在等待破茧的瞬间。

当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，我看见窗外樱花纷飞如雪。这次，我决定把花瓣夹进错题本，而不是折成纸飞机。因为真正的成长，不是逃离过去的阴影，而是学会在阴影里种出新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