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首被折叠的青春
那是个闷热的夏夜,我蹲在电脑前反复修改第十七版歌词,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。妹妹突然推门进来,她总爱这样,像只探路的流浪猫。我正要解释新写的《蝉鸣邮局》是给她的毕业礼物,她却突然捂住耳朵:”哥,这首歌好难听。”
她退到玄关处摆弄着发梢,我注意到她耳垂上新涂的草莓色指甲油在吊灯下泛着光。这是她谈了男朋友后第一次穿得这么精心,米色针织衫配白色过膝袜,像枝头含苞的玉兰。我喉咙发紧,想起三天前她红着脸给我看手机里”林同学”的聊天记录,那些”在吗””早点睡”的对话框像撒在夜空里的星子。
“其实我改了三段副歌。”我把U盘插进笔记本,屏幕蓝光映得我眼眶发烫。妹妹却转身跑进卧室,门锁咔嗒锁上的瞬间,我听见她压抑的抽泣声。那晚我反复听着她手机里循环播放的《小幸运》,林俊杰的钢琴前奏总让我想起她初中的钢琴比赛,也是这样在琴键上跌跌撞撞,最终在后台哭成小花猫。
第二天清晨,我在厨房煮小米粥时,听见客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。妹妹蹲在地上捡拾打翻的骨瓷碗,裂纹像蛛网爬过她苍白的脸。她父亲从书房出来,深灰色西装还带着打印机余温,手里攥着撕碎的《青春纪念册》。”你哥把我和你妈的旧情书都删了。”他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”现在连我们的隐私都保不住了。”
我握着粥勺的手突然发抖。那些被父亲锁在檀木箱底的信笺,母亲总说等我们出嫁了再打开。此刻它们在我电脑里安静地躺着,电子文档的边角被我精心裁剪,却不知为何变成了刺向亲情的箭。
周末去给妹妹送新买的《飞鸟集》,她在阁楼翻出我初中写的歌词本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褪色的电影票根,是《情书》首映场,她偷偷用零花钱买的。我忽然想起父亲年轻时寄来的明信片,背面总画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,邮戳是敦煌月牙泉。
“哥,”妹妹把票根贴在歌词本上,”你说如果时光可以折叠,我们是不是就能回到那个连日记本都不用上锁的年代?”她的发梢扫过我的手腕,带着橘子味洗发水的清香。楼下传来父亲整理旧物的声响,我看见他正把母亲年轻时的日记本放进防潮箱,箱盖上”女儿大婚之喜”的红绸缎已经褪色。
那天黄昏,我们坐在老槐树下听知了叫。妹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《蝉鸣邮局》的简谱,父亲在树影里整理泛黄的家谱。我忽然明白,那些被误读的旋律里藏着整个家族的呼吸频率——母亲总把我的涂鸦夹进《诗经》,父亲在父亲节偷偷学唱我写的生日歌,而妹妹把我们的对话录进手机里循环播放。
现在每当我经过阁楼,总能看见妹妹在窗台种的新绿。她说要等父亲学会用智能手机,就教他拍下这些绿意。父亲常把我的旧CD片当镇纸压在账本上,那些曾让他皱眉的”酸词艳曲”,如今成了他茶余饭后的谈资。上个月家庭聚会上,他即兴哼唱了《蝉鸣邮局》的副歌,虽然跑调得厉害,却让满桌沉默的亲人笑出了眼泪。
前些天整理旧物,翻出妹妹初中时写给我的信。信纸右下角画着两个小人,一个举着”难听”的牌子,另一个举着”好听”的牌子,中间横线处被反复涂改,最终划成了弯弯的月牙。这让我想起父亲年轻时在日记里写的话:”真正的音乐从不需要观众,它只是时光写给自己的情书。”
此刻暮色四合,妹妹在厨房哼着新写的歌。父亲把我们的老照片扫描进电子相册,我看见1978年母亲在月季花丛中回眸的笑,1995年父亲在图书馆窗前的侧影,还有2012年妹妹在毕业典礼上跳错舞步的瞬间。这些碎片在屏幕上流转,像被重新拼合的星空。
或许我们永远无法完全理解彼此的青春密码,就像蝉鸣注定要在夏夜里孤独地响起。但那些被折叠的时光终将在某个黄昏展开,化作家人围炉夜话时的暖流,变成老照片上渐渐清晰的笑容。毕竟,爱本就是一场无声的共鸣,无需刻意证明,也无需争辩对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