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在图书馆亮到凌晨的灯
去年冬天同学聚会,当班长举着手机喊出”黄子你真的太厉害了”时,整个包厢突然安静下来。屏幕里是黄子站在领奖台上,胸前的金奖奖章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。我看见邻座的林晓突然红了眼眶,她手机里存着黄子三年前在实验室通宵的偷拍照片——那个在图书馆落地窗前亮到凌晨的台灯,像一粒倔强的星子。
那是2019年深秋,黄子刚从北方调来我们这座城市。作为新来的材料学讲师,他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衬衫,袖口永远卷到手肘。第一次组会他带来的样品让我印象深刻:用废旧电路板和矿泉水瓶盖做成的纳米复合材料,在显微镜下呈现出奇异的分形结构。”这是我在西北支教时发现的灵感。”他说话时喉结轻轻滚动,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落下。
真正让我震撼的却是某个凌晨三点。那天我抱着实验数据赶去图书馆还书,在四楼自习区撞见蜷缩在角落的黄子。他面前摊着本泛黄的《材料科学导论》,书页间夹着密密麻麻的批注,钢笔字迹被咖啡渍晕染得模糊不清。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右手——食指关节处贴着膏药,虎口处结着暗红的血痂,那是长期握笔导致的腱鞘炎在作祟。
“听说你在研究可降解塑料?”我递上温热的豆浆时,他正在用镊子夹起一片电路板残片。那些被废弃的电路板在硝酸银溶液中逐渐溶解,露出底下银白色的纳米晶格。”用这些金属基底做载体,能提高催化剂的负载效率。”他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,实验室白炽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株倔强生长的胡杨。
三个月后的暴雨夜,我亲眼看见他实验室的灯光彻夜未熄。台风”山竹”带来的狂风几乎掀翻实验窗,他却浑然不觉。显微镜下,那些浸泡在溶液中的矿泉水瓶盖正发生着奇妙的变化:原本坚硬的PET材质逐渐分解,细小的银颗粒在溶液中形成稳定的胶体。他记录数据的笔记本上,密密麻麻记载着132次失败,最新一页写着:”临界分解温度突破62℃!”
领奖那天,黄子把金奖证书轻轻放在西北支教时孩子们用废纸箱叠的”奖杯”旁。我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戴着枚银戒——那是去年冬天我帮忙修电脑时留下的划痕,他用3D打印机制作的纪念品。颁奖典礼上,当主持人问及获奖感悟时,他忽然举起手机,屏幕上是张照片:图书馆四楼自习区的座位,靠窗位置贴着褪色的便利贴,上面用铅笔写着:”给三年后的自己”。
如今每当我路过图书馆,总会想起那个亮到刺眼的灯光。去年深冬的某个清晨,我在晨跑时发现四楼窗台多出一盆仙人掌,陶盆上刻着歪歪扭扭的”坚持”。前日路过实验室,门缝里漏出�声沙哑的哼唱,那分明是《夜空中最亮的星》的旋律。黄子正在调试新设备,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泛黄的《材料科学导论》,书页间夹着的梧桐叶标本,脉络里还凝着那年深秋的霜雪。
同学聚会散场时,林晓红着眼眶把黄子送的纳米纤维围巾系在颈间。这抹淡青色的光泽在夜色中流转,让我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,显微镜下的银颗粒如何在溶液中跳起光的芭蕾。或许真正的厉害,不是站在领奖台上的瞬间,而是当所有人都沉睡时,仍有光在黑暗中倔强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