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镜头里的时光》
我总记得那个闷热的午后,七岁的我正蹲在院子的葡萄架下,用竹竿戳着刚结出的小青果。手机突然”咔嚓”一声,惊得我连竹竿都掉了。我转身就看见妈妈举着手机站在廊檐下,屏幕里正晃动着葡萄叶间青翠欲滴的小果实,她涨红了脸要解释,我却把脸埋进膝盖:”别拍!再拍我就把葡萄摔了!”
那时我固执地认为,妈妈举着手机就像举着个审判的锤子。初中住校后,她每周五都会从二十公里外的镇上来接我。每次到校门口,她总爱站在树荫下举着手机转圈,镜头扫过我的书包、食堂的饭菜、宿舍的床铺。我总在背包上挂个”请勿拍摄”的纸牌,却不知那些照片后来都装订成册,在书柜最深处泛着温柔的光。
高二那年冬天特别冷,我发高烧住院。妈妈整夜守在病床边,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着她疲惫的脸。凌晨三点,我迷迷糊糊看见她举着手机对准输液管,镜头里晃动着药水滴落的轨迹。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摔碎的搪瓷杯,杯底印着”赠女儿十八岁”,那是妈妈用手机拍下后特意描的图案。
高考前最后一个月,妈妈开始频繁”消失”。直到放榜那天,她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掏出个牛皮纸袋,里面是整整齐齐的十二张照片:晨光中的早读笔记、晚自习的台灯光晕、错题本上密密麻麻的红笔标记。每张照片背面都写着日期和地点,像散落的时光碎片突然被串起。原来那些她以为会被我讨厌的镜头,早已默默织就了青春的经纬。
大学报道那天,我故意把行李箱挡在摄像头前。妈妈在食堂给我拍照时,我故意背对着镜头,结果她突然蹲下,用手机拍下了我鞋带松开的瞬间。这个画面让我想起小时候她总说我踢球像只笨拙的兔子,现在她依然在镜头里捕捉我笨拙的成长。
去年春节,我带着新买的相机回家。妈妈正在厨房煎年糕,手机突然响起,她慌张地接起来:”妈,我儿子说想学拍菜。”我举着相机凑近,镜头里飘着细碎的面粉,妈妈系着褪色的围裙,手指沾着油渍在围裙上擦了又擦。这个画面让我想起大学时她给我寄的包裹,层层包裹的年货里总夹着张拍立得,背景是厨房的瓷砖,她站在灶台前笑得眼睛眯成月牙。
前些天整理旧物,发现妈妈手机里存着237张我的照片。从蹒跚学步时摔跤的淤青,到毕业典礼上飘扬的学士帽,每张照片都像封未寄出的信。我忽然明白,那些曾经让我别扭的镜头,其实是妈妈在时光的褶皱里为我保存的琥珀。她用镜头丈量我的成长,而我直到现在才懂得,原来只有母亲会把镜头对准孩子,在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,把琐碎的光阴酿成永恒。
窗外的梧桐叶又黄了,妈妈正在阳台上给绿萝浇水。手机突然响起,她笑着接通电话:”妈,我女儿在学拍花。”我举着相机凑近,镜头里飘着细碎的水珠,妈妈系着褪色的围裙,手指沾着泥渍在围裙上擦了又擦。这个画面让我想起小时候她总说我踢球像只笨拙的兔子,现在她依然在镜头里捕捉我笨拙的成长。
暮色渐浓时,妈妈突然说:”你爸把老相册找出来了。”泛黄的照片里,年轻的父母站在粮站门口,身后是轰隆作响的火车。我忽然发现,原来每个时代都有属于他们的镜头语言——粮票上的钢笔字,粮站铁轨上的脚印,还有现在手机里永不褪色的笑脸。妈妈用她特有的方式记录生活,就像父辈用粮票和火车票书写他们的故事。
月光爬上窗台时,我给妈妈发消息:”下次换我当摄影师吧。”发完才想起,二十年来她始终是那个举着手机的人。但此刻我忽然明白,有些镜头不需要刻意对准,就像母爱从来不是摆拍的瞬间,而是藏在每个晨昏里的温柔凝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