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房子的毛衣》

老房子的木楼梯发出吱呀的呻吟，我扶着斑驳的扶手往上挪动时，指尖触到了墙缝里那根银针。它像条冬眠的蛇，安静地蜷缩在积灰的墙皮之间，针尖还沾着半片淡粉色的毛线。

那是母亲生前最后织的毛衣，我是在整理遗物时发现它的。当时梅雨季的潮气正顺着窗棂往屋里钻，衣柜里的衣物都泛着水渍，唯有这件藏青色的毛衣干爽如初。领口处歪歪扭扭的针脚让我想起上初中那年的冬天，母亲总在深夜的台灯下织毛衣，织到一半就伏在案头睡着，毛衣堆在膝头，毛线团滚到床底。

“小满，织完这一行就睡吧。”她总这样说。我至今记得她蜷缩在藤椅里的背影，银针在她指间翻飞，织针碰撞的脆响和挂钟的滴答声混在一起。那时我刚升入初中，课业突然变重，常熬到深夜才睡。母亲就把自己裹进那件新织的毛衣里，让我盖着她的棉被做题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那件毛衣是母亲用攒了半年的退休金买的毛线。她总说老式织针编的毛衣更暖和，针脚密得像鱼鳞，能挡住北风从墙缝里钻进来。可她不知道，我早已记住了她织毛衣的节奏——每当织完第十行，她总会把织针换到左手，用右手捻一捻线头。

去年冬天我发高烧住院，母亲整夜守在病床边。凌晨三点我疼得打滚，她用那件藏青色毛衣裹住我，毛衣里还带着织针碰撞的余温。我迷迷糊糊看见她用银针在毛衣下摆缝了个小口袋，里面塞着退烧药和温热的毛巾。护士来换药时，发现母亲蜷在陪护椅上睡着了，手里还攥着半截没织完的毛线。

“妈，毛衣针掉在枕头底下啦。”我轻轻把织针放回她掌心。她惊醒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，颤巍巍地摸着织针上的毛线球，像在抚摸初生的婴儿。那天出院时，她破天荒没有坐公交，而是用那件毛衣裹着我，踩着积雪走了三公里回家。

直到整理遗物时，我才在樟木箱底翻出那根银针。它曾穿梭在无数个冬夜，在母亲布满针眼的手指间流转。那些被织针磨出茧子的手指，曾为我织就四季的温暖；那些掉进毛衣里的银针，都是母亲藏不住的牵挂。

现在每当我穿上这件毛衣，总能闻到阳光晒透毛线的味道。领口歪斜的针脚像母亲凝视我时颤抖的睫毛，袖口的线头像她欲言又止的唇角。原来被爱从来不是被动的承受，而是有人甘愿做你的针脚，把所有的牵挂都织进密不透风的温暖里。

前些天在社区医院做体检，护士夸我面色红润像年轻人。我摸着毛衣下摆的口袋，突然明白母亲为何总说”毛衣要穿三季”——春天当薄衫，夏天垫在颈间，秋天裹着走。原来真正的被爱，是有人愿意把最柔软的时光，都织进你四季轮回的衣褶里。

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，我小心地把银针别在毛衣内襟。它不再像条冬眠的蛇，而是化作一缕温暖的星火，永远留在母亲织就的经纬之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