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直角与圆弧》
地铁穿过城市地下的黑暗隧道时,阿泽总爱把耳机分给邻座的小满。这个习惯始于大三那年冬天,两个在文学社混日子的穷学生挤在末班车里,小满裹着褪色的军大衣,阿泽的耳塞在呼啸风声中忽明忽暗。
“你听老张的《笑》。”阿泽把耳机塞进小满怀里时,金属外壳蹭过对方冻得发红的脸颊。小满低头接过,耳机里流淌出的萨克斯风裹着细碎的雪粒子,在玻璃窗上撞出细小的冰花。
后来他们常在图书馆五楼靠窗的位置碰头。阿泽的速记本永远摊开着,密密麻麻记满小满朗诵时微颤的尾音。有次小满的朗诵被中文系主任打断:”年轻人要有含蓄,你这样容易让人误解。”阿泽突然把本子拍在桌上:”主任您说得对!小满同学应该把’我听见爱情’改成’我听见爱情在阿泽的速记本上发芽’。”
那天小满捏着被咖啡渍浸透的稿纸离开时,阿泽才发现对方袖口磨破了洞。他追到楼梯间,看见小满正把速记本撕得粉碎,雪白的纸屑混着眼泪簌簌落在黑色水泥地上。
“你懂什么?”小满的声音像被冻住的琴弦,”文学不是撒野,是戴着镣铐跳舞。”阿泽愣在原地,直到听见身后传来主任的声音:”某些年轻人啊,把直率当成了通行证。”
那之后阿泽的耳机再没碰过。直到初春的某个午后,他在系主任办公室门口撞见小满抱着教案低头疾走。阿泽追出去,看见小满的帆布鞋被碎玻璃划破,血珠在春日的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。
“我申请去山区支教。”小满突然回头,眼眶红得像要滴血,”他们需要会写诗的老师。”阿泽这才注意到她左手中指戴着枚银戒,戒面上刻着”莫问”二字——那是去年他们合写诗时交换的定情信物。
山里的夜晚冷得刺骨。阿泽蹲在漏风的板房里修改教案,听见隔壁教室传来压抑的啜泣。推开门,小满正对着镜子用口红补妆,斑驳的墙面上映出她单薄的身影。阿泽默默调亮台灯,看见她眼尾的泪痣在光晕里忽明忽暗。
“他们总说我太直率。”小满突然开口,手指绞着教案边角,”可我连’谢谢’都不会说。”阿泽想起那天在主任办公室,看见小满把写满”对不起”的纸条揉成团扔进垃圾桶,纸团里还裹着张泛黄的速记本纸。
山雨来得猝不及防。阿泽抱着教案往家跑时,看见小满站在屋檐下等他,雨滴顺着她湿透的刘海往下淌。阿泽突然抓住她冰凉的手:”明天我教你怎么说谢谢。”小满愣住,雨滴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后来村小贴出”优秀支教教师”海报时,阿泽特意在照片边缘画了只打伞的兔子。毕业典礼那天,小满穿着他改制的旧衬衫上台领奖,袖口别着他用速记本纸叠的千纸鹤。台下主任的点评被山风揉碎:”年轻人要有棱角,但也要懂得包裹棱角。”
如今每当我经过大学文学社旧址,总能看见阿泽在窗台养着盆仙人掌。他常对学生念叨:”直角和圆弧结合才能画出最美的曲线。”去年校庆,小满寄来张照片,照片里她正教孩子们用废纸叠千纸鹤,阳光穿过她手中的纸鹤,在水泥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。
前些天路过图书馆,听见两个学生正在争论:”现在年轻人说话太直了怎么办?””那又怎样?总比藏着掖着强。”阿泽倚在老槐树下,手里握着半截耳机线,线头还系着枚褪色的银戒。春日的阳光穿过枝桠,在他肩头洒下细碎的光斑,恍惚间像极了那年山雨中的剪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