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巷口的老槐树》
巷口的槐树又开花了,细碎的白瓣子落在青石板上,像撒了一地星星。我蹲在树下数花瓣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塑料袋摩擦的沙沙声。
“丫头,帮个忙。”卖糖画的王阿婆颤巍巍地掏出手机,屏幕上跳动着”看到这条的人会幸福一辈子”的推送。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戳得屏幕直响,”你爸前些天走的时候,我给他看过这个,他说要是能看到…”
我望着她身后斑驳的砖墙,那些褪色的奖状还贴在第三根横梁上,”全国糖画艺术大赛金奖””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”的字样被岁月磨得发白。王阿婆总说,她年轻时在故宫当御厨,给慈禧太后做过御膳。
“您该去灵前坐坐。”我接过她手里的糖勺,温热的金属在掌心留下红印。巷子尽头的老宅门楣上,”慎终追远”的匾额已经开裂,檐角蹲着的石狮子缺了只角。
那天夜里我梦见父亲站在槐树下,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,手里攥着半块糖画,糖丝在月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。我听见他说:”丫头,幸福是糖画里的龙须,要慢慢抻才能有韧性。”
第二天清晨,我背着装满工具的藤箱来到老宅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正撞见王阿婆在厨房熬糖稀。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,她佝偻着背,像在给灶王爷上供。糖浆在铜锅里翻涌,渐渐变得像凝脂般透亮。
“阿婆,让我来。”我接过她手中的长柄勺。滚烫的糖浆滴在石臼里,发出滋滋的声响。王阿婆的手突然按住我的手腕,她掌心的茧子蹭得我皮肤发痒:”丫头,你爸走的时候,我给他做过糖画凤凰。他说凤凰要展翅才能飞得高。”
我望着铜锅里沸腾的糖浆,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。他指节上的老茧和此刻王阿婆的手重叠,混着消毒水与糖香的味道。那些关于幸福的话在记忆里浮沉,像糖画上即将凝固的丝线。
周末的集市上,我支起糖画摊。木架上的红绸布还带着老宅的桐油味,王阿婆送来新熬的糖稀,琥珀色的液体在瓷碗里荡漾。穿校服的少年们围过来,看我把糖稀甩成细丝,在青石板上勾勒出腾云的金龙。
“这个多少钱?”戴着耳钉的姑娘咬着吸管,糖画凤凰的尾羽沾在她唇边。我笑着递过竹签:”免费。但你要教我唱《茉莉花》。”她愣了愣,突然清了清嗓子,跑调的歌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
傍晚收摊时,王阿婆又来帮忙。我们坐在槐树下分食烤红薯,糖渣黏在指甲缝里。”丫头,你爸走前留了句话。”她从褪色的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盒,里面躺着半幅未完成的糖画,龙须还带着温热。
我摸着糖画上歪歪扭扭的线条,忽然明白父亲说的”慢慢抻”。那些在老宅门前等了二十年的糖画,那些被风吹散又重新凝结的糖丝,原来都是幸福在慢慢舒展的筋骨。
立秋那天,老宅的横梁突然塌了一根。王阿婆站在废墟前,颤巍巍地掏出手机:”丫头你看,推送更新了!”屏幕上赫然写着:”转发这条给需要的人,幸福会循环传递。”她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,像糖画里点亮的烛火。
我扶着她走进新修的纪念馆,玻璃柜里陈列着父亲设计的糖画模具。那些刻着”家和万事兴””岁月静好”的模具,在射灯下泛着温润的光。王阿婆忽然指着展柜角落:”这是你爸教我做的,凤凰尾羽要留三根丝,象征后代绵延。”
暮色渐浓时,纪念馆的灯次第亮起。我看见糖画展柜里的凤凰在光影中展翅,听见父亲的声音混在王阿婆的糖画里:”幸福不是刹那的甜,是糖丝缠绕出的年轮。”晚风穿过老槐树的枝桠,把那些未说完的话,都吹成了糖画上的金粉。
如今每当我经过巷口,总能看到王阿婆坐在老槐树下。她身旁的糖画摊前,总坐着穿校服的少年,或者拎着菜篮的妇人。阳光穿过糖丝勾勒的窗棂,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无数个正在舒展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