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高空坠落记》
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铁水,把游乐园的遮阳棚烤得发软。我攥着两张跳楼机票站在观景台前,后背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。这是情侣节特别推出的双人体验项目,检票员说最高点离地面有六十米,能俯瞰整个城市。
“要不要试试看?”林夏把安全带系在我腰间,马尾辫在热浪里轻轻摇晃。她总是这样,像初春解冻的溪流,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温度。我低头看着她手腕上褪色的红绳,那是去年跨年夜我们在跨江大桥捡到的,她说要永远系着它。
金属舱门闭合的瞬间,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。林夏突然抓住我的手,指甲几乎掐进肉里。”你怕吗?”她眼睛亮晶晶的,睫毛上还沾着游乐场门口卖糖画老人的糖霜。我笑着摇头,却在她掌心摸到细密的汗珠。
第一段下坠时像被装进离心机,所有感官都被放大。风从耳畔呼啸而过,林夏的耳环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。她突然仰起头,发丝垂落在我肩头:”你看,云都变成棉花糖了。”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,灰蒙蒙的天际线确实像被谁打翻的糖罐子。
当舱体开始攀升时,林夏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。”要到了!”她兴奋地跺着脚,安全带勒得肋骨生疼。我望着她泛红的眼眶,想起上周她熬夜做项目时红肿的眼睛。她总说工作像永远填不满的坑,可此刻她眼里盛满的,分明是比云朵更柔软的光。
顶端的玻璃舱外,城市像被撒了金粉的积木城。林夏突然把脸贴在玻璃上,凉气顺着发梢钻进脖颈。”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?”她的声音闷闷的,”你说要带我坐旋转木马,结果玩完就下雨了。”我笑着揉乱她额前的碎发,雨水打湿的旋转木马票还夹在我钱包里。
下坠的加速度越来越猛,林夏的尖叫被风声撕碎。她的手指死死扣住扶手,指甲在金属上刮出刺耳的声响。我伸手想握住她的手,却只触到她剧烈颤抖的腕骨。舱体触地的瞬间,她突然松开所有力气,整个人软软地靠在我肩上。
“好累。”她带着鼻音的叹息混着游乐场的喧闹,”我们…回家吧。”我低头看着她睫毛上未干的汗珠,突然想起昨天她通宵改方案时说的那句话:”如果明天还能醒来,我就把辞职信改成调岗申请。”
归途的地铁挤得像沙丁鱼罐头。林夏靠在我肩上睡着了,右手还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跳楼机票。我数着她睫毛的颤动次数,突然发现她鬓角的白发比上周多了几根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公司来的消息,说她的项目组要合并到总部。
凌晨三点的便利店,关东煮的雾气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。林夏捧着纸杯取暖,杯壁很快被焐热。她突然开口:”其实那天在游乐场,我就该告诉你…”话没说完就被打翻的关东煮绊倒,汤水溅在刚换的米色西装上。
“其实那天在游乐场,我就该告诉你我怀孕了。”她爬起来时,眼眶比便利店的白炽灯还要红,”医生说孩子已经三个月了,可我…我害怕。”我手里的关东煮”当啷”掉在地上,萝卜块在瓷砖上滚出刺耳的声响。
晨光穿透云层时,林夏正坐在医院长椅上喂流浪猫。她隆起的腹部在晨风里轻轻起伏,像朵即将绽放的蒲公英。我蹲下身想握住她的手,却被她躲开了。”别碰我。”她声音沙哑得像砂纸,”医生说孩子可能保不住。”
后来每次经过游乐场,我都要数一数那些锈迹斑斑的扶手。林夏走后的第七天,我在跳楼机观景台遇见穿孕妇装的女人。她仰头望着玻璃舱,嘴角的笑意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。”我女儿说,要坐这个去摘星星。”她身后的丈夫正给襁褓里的婴儿擦口水。
那天黄昏,我站在六十米高的玻璃舱里。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株被风折断的芦苇。林夏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:”你看,云都变成棉花糖了。”我伸手去抓那些飘浮的云絮,却只握住满掌的星光。
当舱门再次开启时,我看见广场上有个小女孩正踮着脚尖,努力够着跳楼机顶端的红色球体。她粉色的蝴蝶结在风里翻飞,像只即将破茧的蝴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