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七场演出》
我站在后台的镜子前,第三次调整领结。镜中人左耳垂的银色耳钉在灯光下泛着冷光,那是去年在敦煌鸣沙山买的。化妆师小林递来矿泉水,我拧开瓶盖时,看见玻璃瓶上印着”大同”两个字。
这是我在北京的首场个人专场,也是我出道第七年。七年前从山西大同来北京闯荡时,我总爱在出租屋的阳台上对着晋北的星空写歌。那时我坚信,总有一天人们会明白,真正的音乐不该被流量裹挟。
“大同老师,观众席坐满了。”场务小张第三次来报信。我深吸一口气,想起上周在798艺术区签售时,有个穿校服的女孩问我:”大同哥,你歌里的’沙棘果’是什么?”我望着她手背上未干的蓝墨水,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,把山西的沙棘果、大同的剪纸、五台山的梵音,都化作了数据报表上的数字。
第一首歌是《雁门关的雪》。当电子合成器与古筝的对话在会场响起时,后排突然传来手机拍照的咔嚓声。我看见前排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女士,正用平板电脑录下我弹奏义甲古琴的特写。这把琴是我从大同老艺人那里赎来的,琴腹里嵌着三百年前制琴人的银丝。
第二首歌《桑干河谣》开始前,场控突然报故障。我望着空荡荡的舞台,想起七年前在山西大同一家民谣酒吧驻唱时,老酒保总说:”大同的酒瓶要摔七下才够味。”此刻我握紧话筒,听见观众席传来零星的议论:”这歌手怎么不唱抖音神曲?””前奏好熟悉,是不是某首热歌的改编?”
当《桑干河谣》的采样版响起时,我看见第三排穿红色汉服的女孩在刷手机。她把我的歌和某位顶流歌手的翻唱视频做了对比,配文”这才是山西民谣该有的样子”。我转身看向大屏幕,实时弹幕正在疯涨:”这才是传统!”、”土味!”、”好听但过时”的争论像沙尘暴般席卷整个会场。
中场休息时,我躲进后台的吸烟区。小林递来薄荷糖,她手腕上戴着去年我设计的银镯,镯子内侧刻着”云冈石窟第20窟”。这个细节让我想起三年前在山西采风,那个守护石窟四十年的文物修复师。他说:”好东西经得起时间,但总有人要赶着看热闹。”
后台的咖啡机突然发出警报声。我看见监控屏幕上,那个穿汉服的女孩正举着手机对准我的背影。她屏幕上的弹幕正在疯传:”大同老师偷偷吸烟!””这才是真小人!”我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,突然想起第一次来北京时,房东阿姨塞给我的那包大同陈醋。
返场时我换了身月白色唐装,腰间系着从平遥买来的蹀躞带。当《云冈十二时辰》的前奏响起,我看见那个女孩终于坐直了身体。她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,显示着刚发出去的微博:”原来大同老师也困在流量里。”
最后一曲《桑干河》的现场版结束时,我看见她举着手机在录。弹幕突然安静下来,只有我琴弦上的松香簌簌落下。后台小林说,本场门票实际销售率是82%,但现场观众比预期多了三成。散场时那个女孩找到我,递给我一张手写卡片:”大同老师,我下载了你的全部作品。”
走出剧场时,北京正下着细雨。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,像七年前那个在山西街头背着吉他流浪的少年。手机突然震动,是山西老家发来的消息:”云冈石窟新游客中心要办民谣展,你设计的文创产品卖爆了。”
雨滴打在”大同”牌的矿泉水瓶上,我突然明白,那些被听得最多的歌,或许正是时代与乡愁共同酿制的酒。就像我总在歌词里写的:”沙棘果会酸,但酸过才会甜。”